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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明望族【作者:雁九】(10月29日更新至“第四百六十三章 回肠九转(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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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零八章 秋来风疾(四)




  到了下午时候,雨势渐歇。

  九如居中,柳芽与春燕两个隐隐地都松了一口气。这些日子,府里气氛有些不对劲,人人都带了小心,绑紧了脸。就连她们这两个婢子,也感觉到了。

  “其实,老爷、太太那边也担心二哥考试吧?”柳芽带了担心,低声道。

  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少爷没考中,那老爷、太太那边会不会失望?少爷看着平和,骨子里却是好强的,否则也不会这样用功刻苦。

  虽说少爷与尚书府有先辈的渊源在,可嗣子毕竟不是亲生子,有了功名也能多几分底气。

  满府算下来,从松江就开始服侍沈瑞的就只有柳芽与长寿两个。同春燕这些尚书府世仆相比,柳芽想的自然就多了些。

  “不担心才怪,听说各种考试中,乡试最难,二哥又是头一回下场。”春燕也忧心忡忡道。

  她倒没有想万一沈瑞考不中老爷、太太会不会失望,而是想着自己少爷读书太用功,这几年下来,旁人看的都觉得累得慌。早早考上了,也能缓口气,要不然再学三年,说不得身体都熬坏了。

  沈瑞从书房出来,揉了揉手腕,道:“老爷可回来了?”

  “申初就回来了。”柳芽随口回道。

  沈瑞听闻,却是一愣。

  沈沧虽已经官居尚书,可在公事上从来仔细,鲜少有提前归家的时候。

  沈瑞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道:“取了蓑衣来,我去正房。”

  柳芽应了一声,取了蓑衣与木屐出来,服侍沈瑞换上,又取了一把油纸伞

  “嗒嗒”,沈瑞自己撑了伞,去了正院。

  上房里,不仅沈沧夫妇在,三老爷也在。

  眼见沈沧面如金纸,咳声不断,三老爷险些落下泪来:“大哥,你这咳疾,本就怕凉,如今又是这样天气,何必每日早出晚归?还是暂时告假以作休养吧”

  沈沧额头上汗津津的,难掩乏态,望向徐氏。

  徐氏犹豫了一下,起身去里屋取了一枚药丸出来。

  沈沧就着茶水,吞了那枚药丸,又闭上眼养了会儿神,脸上终于有了血色

  “过几日就告假,我也想要好生歇一歇。”沈沧道。

  三老爷迟疑道:“大哥这样硬挺,可是为了怕耽搁瑞哥儿下场?可这样瞒着,真的好么?瑞哥儿是个面冷心热的好孩子,要是知晓了,当如何自处?”

  沈沧摆摆手道:“这是老病根儿,年年犯,有什么瞒不瞒的?你也是年过而立的人,勿要大惊小怪”

  徐氏见丈夫说话带喘,便道:“三弟别再劝了,老爷有主意……不过这几日,等瑞哥儿考完,就是老爷不想告假,我这里也是不许的……”

  沈沧对妻子点了点头,三老爷心情分外复杂。

  他如今也是为人父,当然也有“望子成龙”之心,不过却不明白长兄、长嫂作甚这般执拗。就算告诉沈瑞又如何?沈瑞不过十六岁,耽搁了着一科,等下一科就是。下一科,三年后……三年后也等不得了?

  三老爷的心跟着提了起来,抬头望向徐氏:“大嫂,大哥方才吃的什么药丸?”

  “润肺丸。”徐氏道。

  三老爷松了一口气道:“原来是这个,看来效用还不错,大哥吃了果然少咳了几声。”

  “是啊。”徐氏垂眼,遮住眼中水波。

  沈瑞站在正房门外,打了个寒颤。

  他蹑手蹑脚地退出来,因外头还下着雨,大家都在房间里,正院这边倒是无人看见。

  待折返九如居,柳芽与春燕听到动静到廊下相迎。

  “二哥没去上房,恁快就回了?”柳芽随口问道。

  “嗯。想起一篇文章还没写完,等晚饭时再过去。”沈瑞随口道。

  说罢,他就换下蓑衣、木屐,去了东厢书房。

  柳芽与春燕见状,不敢相扰,往书房去了一壶茶就退出来。

  沈瑞站在窗前,站了好一会儿,才回到书案后,俯身拉开抽屉,取出一份一寸高的时文集出来。

  这些文集的作者,都是一人,就是南京光禄寺少卿杨廉,也是今年顺天府乡试主考官。

  顺天府乡试主考点的最晚,都是七月底才点。

  先前京中有不少热门人选,这杨廉可是爆了个大冷门出来。只因这样杨廉虽是北直隶人士,如今却在南京为官。之所以没有在南京任上,而是回到京城,是为了省亲。

  不少人措手不及,沈瑞却是在七月初就得了杨廉的时文集,这一个月来的文章就按照方向调整。同这时文集一起送过来的,还有一本《中庸》。

  沈瑞虽不知刘忠是怎么推断出来,却相信他不会无的放矢,就将预习的重点放在《中庸》上。《中庸》三千余字,能抽出做时文题目的句子,沈瑞差不多都破了一遍题。

  要是这些准备都是有用功,何曾不是另外一种作弊?

  沈瑞心里透亮,却没有矫情,依旧是有条不紊地预备着。

  虽然外头都说乡试最难,可在北直隶应考,录取比例加大,本就已经占了好处;加上这样的“预备”,不出意外的话,一个举人应该是稳稳的。

  沈瑞本是这样想的,虽说这个月越发用功,可心里的把握也越来越大,不过现下却恍惚起来。

  这几个月他专心备考,在上房的日子有限,与沈沧接触的并不多;可仔细回想,并非没有蛛丝马迹可循……

  屋子里幽暗下来,春燕进来点灯。

  沈瑞抬起头,看了春燕一眼道:“我记得你爹是老爷身边的长随?侍候老爷出门的?”

  “是呢。早先是二管家随老爷听用,前几年大管家有了春秋,老爷就留二管家在家里协理,就将婢子的老爹提了上去……”春燕脆生生地回道。

  “你一会儿就家去一趟,问问你爹,老爷这几月身子如何?告诉他,要是敢编瞎话哄我,自己掂量掂量后果”沈瑞全无平日和气,面如寒冰。

  春燕心下一颤,忙屈膝道:“奴婢爹定是不敢的”

  “不敢就好你留心些,要是被人瞧见,自己寻个由子。”沈瑞道。

  “是。”春燕小声应了。

  就听院子里有动静,没一会儿柳芽抱着蓑衣、木屐进来,道:“二哥,太太打发人来请了……”

  外头红云在张伞等着,沈瑞换上蓑衣,从书房出来。

  暮色朦胧中,沈瑞不由地打量红云。

  红云圆脸、爱笑,是个性子讨喜的婢子。如今却是多了几分稳重,虽说并不唐突,可要是留心,就能发现与素日不同。

  红云见沈瑞出来,要上前举伞,沈瑞摇摇手道:“我自己来。”说话之间,从柳芽手中接了一把伞,打开来,就往正院去。

  红云见状,赶紧跟上。

  沈瑞走的不快不慢,红云就距离三步远在后头跟着。

  出了九如居,沈瑞随口问道:“老爷的病如何了?”

  “回二哥的话,老爷的病……”红云随口打着,说到一半,反应过来,变了脸色,强笑道:“老爷不过是犯了咳,哪里有什么病?”

  沈瑞已经止了步,转过身来,目光直直地望向红云。

  伞外,雨势渐大,秋风起,吹得油纸伞“哗哗”作响。

  红云站在那里,额头却渗出汗来,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这般反应,哪里还需问?

  沈瑞的眼眸幽暗,心里如烈火焚烧似的难熬。

  虽说早就在沈沧身子不好,可事到临头,沈瑞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红云已经站不稳,双膝一软跪了下去,带了哭腔道:“二哥,太太发话,要是谁敢告诉二哥叫二哥分了心,就是严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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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零九章 秋来风疾(五)

  听了四哥的话,玉姐儿也吸了吸鼻子道:“母亲身上都是檀香味儿……”

  三太太道:“定是为了瑞哥儿下场,在佛堂里待的功夫多了……”

  话音未落,就听到门外有动静,有婢子道:“二哥来了……”

  沈瑞在外间去了蓑衣,才到了稍间。

  玉姐儿已经站起身来,四哥儿也从徐氏怀里下来,规矩地站着。三老爷与三太太虽极疼四哥儿,可该教导的规矩却是半点不少,这也是大家子弟应有之

  沈瑞见过四位亲长,随后玉姐儿带了四哥儿见过兄长。

  三太太已经起身,对徐氏道:“大嫂,厨房那边早得了,我这就吩咐人传饭。”

  徐氏点点头,环视众人一眼道:“许久没一家人吃饭,就摆一个桌子。”

  三太太应了,出去安排人不提。

  沈瑞则是坐在三老爷下首,就听三老爷道:“乡试到底与童子试不同,明儿三叔送你下场。”

  沈瑞闻言,忙道:“不用劳烦三叔,让二管家送我就好。”

  “那怎么行?反正我也闲着,不过早起些罢了。”三老爷道。

  沈瑞道:“半夜就要起来,到时贡院进场排队又有的熬,外头的雨明儿也未必停,何苦折腾三叔?”

  三老爷还要再说,沈沧开口道:“要是想去,等十一去接瑞哥儿……左右贡院离家又不远……”

  “正是。三叔还是去接侄儿吧,也省的侄子不安心。”沈瑞应和道。

  三老爷有些不放心道:“那瑞哥儿自己去能行么?”

  沈瑞道:“三叔放心,上个月贡院没封前,侄儿与同窗过去看过,对那边也算熟了……”

  京城贡院就在黄华坊,在京城内城东南,距离沈家的仁寿坊斜并不算远。那里是会试场地,也是顺天府乡试考场。

  三老爷眼见如此,只好道:“那我到时去接瑞哥儿出场……”

  沈瑞与三老爷说着话,眼风却一直在留心沈沧。

  沈沧本就清瘦,现下更是皮包骨似,不笑的时候神情有些吓人。他的双颊带了几分不正常的红晕,看着似健康,可又透着几分别的来。鬓角的白发,多了不少;身上半新不旧的家常衣服,宽松肥大。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厨房送饭菜过来。

  有了徐氏先前的吩咐,并未分作两桌,只摆了一个圆桌。

  沈沧与徐氏在上首坐了,三老爷与沈瑞在沈沧左手边,三太太与玉姐坐在徐氏右手边,四哥儿则是在堂兄、堂姐之间坐了,由玉姐儿看顾。

  在开饭前,沈沧对沈瑞道:“不要将弦儿绷得太近,明日自在从容些。你这个年纪,能下场就是历练,其他的反倒是其次……”

  沈瑞起身听了,道:“儿子谨遵父亲教诲。”

  沈沧颇欣慰地点点头。

  徐氏望向沈瑞的目光则有些复杂。

  固然是将沈瑞当成亲生骨肉一般,可沈沧却是她相伴大半辈子的结发之夫

  大夫已经说的清楚,沈沧是肝肺脾肾四脏器都出了毛病,已经无力回天,即便卧床休养也不过三、五个月的事,可在徐氏心中,还是存一线希望。

  可是沈沧在听了大夫的结论后,并没有选择立时告假养病,而是坚持往衙门里坐衙。

  目的不用说,自然是为了沈瑞。只要沈沧一告病,身为人子,沈瑞就只有侍疾的份,要是抛开生病的嗣父下场,那就是不孝了。

  徐氏尊重丈夫的决定,可从感情上说还是难受得不行。即便不迁怒沈瑞,可也难以向往日一样亲近。

  沈瑞看出徐氏的异样,垂下头来,做恭顺聆听状。

  “你是个懂事稳重的孩子,我也没有旁的可啰嗦,只嘱咐你好生照顾自己……不要去思量成绩如何,只要你能爱护好自己儿,健健康康出来,就是对老爷与我最大的孝顺。”徐氏道。

  这个家里老幼病弱太多,血脉单薄得令人心惊,对于现下的沈家二房来说,一个健康的继承人比一个身体孱弱的进士更重要。

  徐氏嘴里有些发苦,倒不是后悔过嗣了半大不小的沈瑞,没有选年长些的嗣子;而是后悔定下杨家这门亲事。

  杨恬比沈瑞小四岁,今年才十二岁,三年后才及笄,成亲最早也要三年后;要是换做其他人家的女孩儿,寻个与沈瑞年纪相当,或是略年长一、两岁的,说不得嗣孙已经生出来。

  “太太放心,孩儿万不敢身有所损……”沈瑞道。

  三老爷察觉出气氛的沉重,忙笑道:“大哥、大嫂真是的,瑞哥儿的成绩怎么了?我可是请了好几个人看瑞哥儿的文章,都说是火候差不多,怎地你们当爹娘反而没底……”说到这里,回头对沈瑞道:“瑞哥儿明天不用担心,只需跟在家里破题时一样。平日水平出来了,榜上有名时还不是手到擒来之事?

  沈瑞道:“三叔谬赞,不过侄儿并不担心……”

  眼见大家都不动筷子,四哥儿看着摆在自己跟前的一碟珍珠丸子有些着急,不时望向身边的玉姐儿。

  沈沧正好看到,就拿起了筷子。

  一时之间,无人再做声,大家用起来晚饭。

  等到晚饭后,四哥儿已经开始打瞌睡,三老爷拉着沈瑞又吩咐了两句,带了妻儿回东院去了。

  因沈瑞凌晨就要起,沈沧与徐氏并没有留他。

  徐氏道:“瑞哥儿先前就说了让二管家送考,我已经吩咐下去,马车也预备好……泰之送来的牛腿,下午都已经做成了肉于,加上糯米圆子,都是耐饥顶饱的东西。”

  “叫母亲费心了。”沈瑞道。

  他就站在徐氏身前,自然也闻到徐氏浑身上下散发的檀香味儿。

  内宅女眷,信奉佛道都是常事,可徐氏早年并不信,这两年才开始供奉菩萨,主院里也修了小佛堂。要不是每日在佛堂里逗留时间过长,徐氏也不会染上这么浓郁的檀香味儿。

  沈瑞原本就沉甸甸的心,越发不安起来。

  等回到九如居,只有柳芽带了两个小婢在,春燕并不在。

  柳芽道:“春燕家打发人过来叫春燕家里一趟,因匆忙,顾不得先去请示二哥点头,就让我帮她在二哥跟前禀一声。走了有一会儿了,入更前后差不多就该回来……”

  沈瑞点点头,算是知晓此事。

  沈瑞依旧去了案后,手中握着《中庸》,脑子里却是乱作一团。

  沈沧的身体状况,委实令人不敢多想。就看素来淡定的徐氏都忧心难掩、求神拜佛,就知晓沈沧的情况不容乐观。以沈沧的状况,本当立时告假养病,如今却是连正经养病都不能。

  一边是三年一次的乡试,一边是沈沧的身体,沈沧并没有为难沈瑞,自己就做出了选择。

  沈瑞不知道还罢,即是知晓,如何能心安理得地看着。

  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眼见外头传来入更的梆子声,柳芽进来催来:“二哥是不是当安置了?明早可要早起……”

  沈瑞道:“先去准备水吧,我再看会儿书。”

  柳芽应声下去,正好与急匆匆进来的春燕碰了个正着。

  眼见春燕面带焦急,柳芽不由担心,道:“可是家里有了什么事?”

  柳芽不是外人,这一开口,春燕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柳芽吓了一跳,忙拉春燕往西厢去,却是没拉动。

  春燕擦了一把眼泪,摇头道:“家里没事。柳芽姐姐,我先与二哥回话…

  柳芽不放心,就随着春燕一起去了东厢书房。

  眼见春燕面色惨白、天塌地陷的模样,沈瑞心里就明白。

  “二哥……”春燕刚开口,沈瑞便摆摆手道:“我都知晓了,不用说了……既是老爷、太太吩咐瞒着,你们也先权做不知……”

  “诺。”春燕带了哭腔应了,柳芽还是云山雾罩。

  沈瑞撂下书本,道:“我要安置了。”

  热水早就预备好了,沈瑞洗漱后,就打发柳芽与春燕下去。

  虽说在炕上躺了,可沈瑞神台清明,毫无睡意。

  东厢房里,柳芽已经面带急色,追问道:“到底是怎么了?既是你家没什么事,你作甚这么难过?二哥方才说的又是什么话,什么瞒着不瞒着的?”

  在沈家世仆眼中,大老爷就是天,天都要塌了,如何能不惶恐难过?

  春燕知晓这消息也就瞒着现下这几日,等少爷考完出来,合府上下都会晓得,便哽咽道:“柳芽姐姐,老爷病了,身子不大好……”

  正院,上房。

  不知是不是下午吃的药劲过了,沈沧又开始咳起来。

  一阵连着一阵,咳个不止,听得都叫人心惊。徐氏亲自端了一碗冰tang荸荠,服侍沈沧用了。

  “比雪梨好,不过还是太甜……”沈沧用吃完甜汤,用清水漱了口,对妻子道:“好夫人,打个商量,虽说白色儿吃食润肺,可为夫实不爱吃甜的,换了咸口的行不行?”

  徐氏道:“大夫可是专门吩咐,老爷如今咳症犯了,忌油忌盐的好……”

  “哎”沈沧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徐氏不忍心,道:“要不明日再炖汤,叫人将冰tang减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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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一十章 秋来风疾(六)

  四更的梆子声刚传来,九如居里就已经张灯。

  今日是沈瑞乡试下场大日子,柳芽、春燕两个大婢都起来,连带着芍药、木棉两个小婢,还有其他在九如院当值的粗使婆子也都上来献殷勤。

  柳芽按捺住心下不安,喜色盈腮,道:“二哥,雨住了……”

  春燕也欢喜道:“虽还阴着,不过西边都能看到星星了……”

  沈瑞一夜未合眼,只觉得屋子里憋闷,听说外头雨住,就从屋子里出来。

  外头依旧是乌黑一片,沈瑞仰起头,望向寂静悠远的夜空,就见西边零星散落几颗星星,天色确实有放晴的趋势。

  他闭上眼睛,重重地吸了一口气,随即又吐出来,只觉得胸口浊气散了不

  远处传来脚步声,随即越来越近,是周妈妈带了几个仆妇过来。

  见沈瑞只穿着中衣在门口站着,周妈妈忙道:“二哥怎这里站着,夜里风硬,仔细吃了冷”

  沈瑞看着仆妇手中的食盒,道:“有劳妈妈……”

  自己一人应试,合家上下不安,即便没人敢抱怨什么,沈瑞还是示意柳芽给了赏。

  众仆妇起身谢了,满口吉祥话。

  柳芽与春燕服侍沈瑞梳洗,周妈妈净了手,亲自摆桌。

  除了几碟耐饥味道清淡的面点,还有两罐粥,一份是沈瑞平素里爱吃的鸡米紫菜粥,一份却是看着有些眼熟的猪肉粥。

  眼见沈瑞看这个,周妈妈盛了一碗送上前道:“这是京城这两年流行的‘状元及第粥,,二哥尝尝看,讨个好口彩”

  沈瑞上辈子常在港城那边住,对于眼前这碗粥自然是吃过;不过在大明朝,还是头一回。

  对于这“状元及第粥”的来历,沈瑞依稀记得些,正与弘治十二年状元公伦文叙有关。

  根据野史轶闻,这伦文叙是寒门子弟,少年时食不果腹,曾得到一个粥铺老板的接济,每日都能得到一碗粥。等到高中状元,回乡省亲时,伦文叙就去粥铺做答谢,并且将老店主煮的加了猪肉、猪肝、猪肠粉的粥提为“状元及第粥”。

  这“状元及第粥”口彩好,不仅在广东一地流传开来,随着南北官员与商人的往来,也传到大江南北,这两年连京城都流行起来。

  沈瑞虽不喜猪肉荤腥气,可还是接了粥碗,将这碗“状元及第粥”吃了个于净。

  周妈妈知晓沈瑞口味儿,本还想着劝两句,眼见他不挑不拣,用了这碗粥,如斯懂事乖巧,想到老爷的病,忍不住红了眼圈,强笑道:“好好二哥吃了这粥,定是秋闱高中,独占鳌头……”

  沈瑞又吃了一碗南瓜粥,半碟白菜素蒸饺、半碟金银馒头,才撂下了筷子

  周妈妈带了仆妇们下去,柳芽与春燕将衣服鞋袜捧上来。

  按照规定,下场考试只能穿单衣单裤单鞋,不许穿棉衣、夹衣,为的是防夹带。不过对于穿几层,却是没有规定。

  鞋子是专门制的,用的是厚实棉布,鞋底直接用的是半寸厚的牛筋底儿,袜子则是三双,一层套一层,省的寒气从鞋底上来。

  裤子是四层,衣服是四层,都是厚实的棉布料子。

  沈瑞将一层层的衣服都套上,身形略显臃肿,额头也出现细细的汗。

  饶是中秋时节,早晚阴冷,这样的穿戴也太多了。幸好不用一直穿着,等检查完,进了考场,就可以脱下两层,留作夜里铺盖与加衣。

  待沈瑞穿戴齐整,已经是寅初(凌晨三点)。

  沈瑞去了上房。

  上房里灯火通明,徐氏与沈沧都已经起了,夫妻两人坐在罗汉榻上说话。玉姐儿也在,就在徐氏下首的锦凳上。

  沈沧并没有咳,脸色儿依旧带了红润,不过眼下乌青却是遮不住。

  红云见沈瑞来了,放了锦垫在地上,玉姐儿早已起身避开,沈瑞对沈沧夫妇行了跪拜大礼:“父亲,母亲,儿子下场去了……”

  沈沧摸着胡子道:“瑞哥儿辛苦了这几年,如今也当到了金桂飘香时……

  徐氏则是下了罗汉榻,亲自来扶沈瑞:“不求我儿显达,只求平安去、平安回,勿要让老爷与我牵挂。”

  “谨遵父亲、母亲教诲”沈瑞再次叩首,才扶了徐氏的胳膊起身。

  外头“嗒嗒”的脚步声起,三老爷与三太太来了。

  “虽不能亲眼见瑞哥儿下场,府里这几步还是要送”三老爷带了喜气道:“数日淫雨霏霏,今日终于雨歇,真乃吉兆”

  三太太也道:“彻底住了就好了,天气转暖,也省的瑞哥儿在考场遭罪…

  该交代的话昨儿已经都交代,眼见时辰不早,沈沧摆摆手,道:“去吧,贡院外入场人多,早去早下场,也省的排在后头苦等……”

  “诺。”沈瑞应了,从上房出来。

  除了沈沧留在房间里没出来,其他四人都送了出来。

  大门口,马车早已经预备好了。

  除了二管家与几个健仆之外,长寿与长福也都在。考篮都是早预备好的,一模一样的两份,以备不时之需。

  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沈瑞上了马车。众仆从骑马相随,一行人出了胡同口。

  直到看不见人,车马声也渐消,三老爷与三太太才扶了徐氏转身。

  众人的脸色都很沉重,三老爷道:“大嫂,瑞哥这已经下场,让大哥告假休养吧。就算每场之间瑞哥儿要家来,也是暮归朝出,吩咐下人瞒着就是……

  徐氏摇头道:“你大哥的告病折子已经拟好,要等十五才肯递上去……”

  就算瞒着沈瑞又如何?旁人才不会理会那么多。这边嗣父告病,那边嗣子继续乡试,过后可是说不清。

  三老爷握了握拳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只盼瑞哥儿成绩好些,让大哥心里也欢喜……”

  离天亮还有些功夫,三老爷与三太太回东院去,玉姐儿扶着徐氏回了正房

  将到上房时,玉姐儿低声道:“母亲,因三哥之事,二哥心里多有愧疚;如今父亲的病瞒着二哥,二哥知晓后定是难安……”

  “这是老爷的决定,我不愿逆了他的心思。”徐氏拍了拍玉姐儿的手,道:“你二哥那里过后我会宽慰,只是苦了你了……”

  虽说长幼有序,可在婚嫁上也不是定要序齿而来。

  做弟弟的少有先与兄长迎娶的,可做妹妹的却并不一定要等兄长成亲才能出嫁。加上沈家情形特殊,兄妹两个相差不过一岁,可沈瑞却定了一个年幼未婚妻,要是等到沈瑞迎娶完玉姐儿再出嫁,就要等到三年后。女儿芳华有限,那样就太晚了。

  毛迟是长子,今年已经十九岁,实不算小,毛家盼着长媳早日进门。前年冬毛迟回南边应童子试前,两家就已经议好,不管毛迟能不能参加乡试,婚期都定在今年,等玉姐及笄后就出嫁。

  玉姐生辰在八月底,还有大半月就及笄。

  毛迟现下还在南边,今年秋闱也要下场,等到回京,早说也要十月底十一月初。

  不管沈沧是卧病,还是……现下都不是谈婚论嫁的时候。

  玉姐儿眼泪已经出来,却不是为了自己,而是心疼徐氏。她紧握着徐氏胳膊,哽咽道:“女儿不嫁,以后女儿陪着母亲……”

  “傻孩子”徐氏叹了口气,道:“快回去歇吧,这些日子玉姐儿也辛苦……”说罢,替玉姐儿擦了眼泪,吩咐红云亲自送玉姐儿回去。

  等徐氏进屋,沈沧已经倚在罗汉榻上,昏昏沉沉睡去。

  昨晚沈沧咳了半晚,一直没有合眼。

  徐氏心疼丈夫,没有开口叫他起来,只去内间抱了被子,给沈沧盖上。

  她蹑手蹑脚地熄了灯,没有回内间,而是就坐在丈夫身边。

  听着丈夫略显沉重的呼吸声,徐氏躁动的心情也渐平复下来。

  少年夫妻,相知相守,此生无悔。结缡四十载,已是得老天垂怜,还有甚么可怨?

  日日在佛前祈祷,徐氏也不会妄想什么“愿舍我命,延君长生”之类自欺欺人的夙愿,一是愿沈瑞榜上有名,举业有成,让丈夫得以安心;二是不管丈夫还剩下多少日子,都希望他少遭些罪,平平和和地走……

  黄华坊外,二管家策马走到沈瑞的马车外:“二哥,您唤老奴?可是有话吩咐?”

  虽说贡院在黄华坊东南角,离坊北街这里还有不短的距离,不过四面八方的考生与家属都往贡院赶来,街道里都是各色灯笼与人群。

  “不用先进坊,马车先避到旁边停一停。”沈瑞挑开车帘,吩咐道。

  二管家闻言,不由一愣,不解道:“二哥,卯初(凌晨五点)开始进场,现下不去排队么?”

  “不排,且暂避一旁,给后边来人让出道来。”沈瑞道。

  二管家虽疑惑,却知晓沈瑞是个有主意的,不敢违逆了他的心思,忙吩咐车夫将马车赶到一旁,将街道让开。

  天空依旧幽暗,不过西边方向云层渐薄,星光越来越多,放晴了。

  远处传来梆子声,已经是五更将了。

  眼见沈瑞还不吩咐行路,二管家急了,上前道:“二哥,就要入场了,是不是该赶过去?”

  沈瑞隔着马车帘道:“上车说话”

  二管家隐隐地觉得不对头,提了小心上了马车。

  马车上,挂着一盏琉璃灯。沈瑞坐在灯下,小脸绷得紧紧的,面沉如水。

  见沈瑞如此神态,二管家心下一颤,忙道:“二哥,这是怎了?”

  沈瑞望向二管家,好一会儿方道:“今科,我不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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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一十一章 秋来风疾(七)

  “不、不考了?”二管家只觉得晴天霹雳,震得脑袋“嗡嗡”直响,半响缓不过劲来。

  “在这里等着,到了辰初,去刑部衙门接老爷回家休养”沈瑞移开视线,望向琉璃灯。

  这是他的选择,就算不能因此延长沈沧的寿命,他也不会后悔。

  二管家神色大变,却是支吾着说不出话来。虽前头还有个大管家在,可因大管家年迈,如今尚书府庶务都是二管家打理,对于沈沧的身体,他自然也得了消息,且早得了沈沧与徐氏吩咐,将此事瞒得死死的。

  眼见沈瑞要弃考,二管家想要规劝一二,劝自家少爷“大局为重”,可想到自己老爷的身体状况,委实张不开口。他耷拉了脑袋,好一会儿方低声道:“二哥,老爷怕是会不高兴……”

  沈瑞道:“有些事能做,有些事却做不得……”

  就算沈沧“瞒”的好好的,外头并不会因此对沈瑞的下场有所非议,可沈瑞过不了自己心里这一关。两世为人,心里不乏晦暗之处,可是他依旧是做不到自欺欺人,在知晓此事后还当自己不知道。

  沈沧的顾忌与打算,他也能猜出一二,可是现下到十五日最后一场下场还有六日。沈沧既病着,就该好生在家休养,而不是一日一日拖着患病之躯,在衙门里熬日子。

  沈瑞平素读书又多用功刻苦,都在众人眼中。

  二管家实没想到,沈瑞眼下这般决绝,在知晓老爷病重后,毫不犹豫地选择弃考。

  主仆相处了四年,对于沈瑞的性子二管家也都看在眼中,也知晓他既有了决断,就不会轻易改变主意。

  二管家心里酸酸的,不知是为沈瑞的孝心欣慰,还是为尚书府的未来担忧

  主仆两个并未刻意压着音量,马车外长寿、长福两个早已大惊失色。

  府里长辈既要瞒着沈瑞,那自然也将他身边几个人都瞒得死死的。长寿与长福两个,直到现下,才知晓沈沧之病。

  若是小病,沈瑞不会做出弃考的决定;要是大病,那老爷已经有了春秋,万一……

  想到这里,长寿与长福两个都带了忧色。

  天色渐亮,陆续有车马从贡院方向折返出坊。

  等到车马散的大半,就听到贡院方向传来鸣金之声。

  “二哥,贡院关大门了……”二管家抬起头:“要不先去家里?”

  沈瑞摇头道:“直接往衙门去吧……”

  接了沈沧回去,再一起与长辈们解释,省的有些话还要说第二遭。

  沈瑞既吩咐了,二管家就下了马车,吩咐众人前往刑部衙门所在。

  黄华坊在京城东南,刑部衙门所在的阜财坊却是城西南,要穿过半个京城

  在城里,马车跑不起来,行了大半个时辰,沈瑞一行才到了刑部衙门外。

  沈沧已经在刑部做了三年多的掌印尚书,刑部上下有不少人认识沈瑞这位衙内少爷。因此,沈瑞没有下马车,而是吩咐二管家去衙门接人。

  沈家的马车,就在路口一僻静处停了。

  刑部衙门里,沈沧坐在大案后,眼前一阵阵发黑。昨晚咳了一夜,没有睡好,如今头重脚轻,身上都木木的。要不是从家里出来前又吃了一枚人参延寿丸,他怕是连坐都坐不稳。

  人参虽能补元气,却是燥热上火之物,他每每精力不支,吃了人参延寿丸能缓和一会儿,过后就会咳喘虚弱更厉害。东西虽是好东西,对现下沈沧的身体状况来说,却是饮鸩止渴。

  沈沧不是不知其弊端,可眼下这几日却要熬着,实是没有选择。

  贺东盛坐在对面,嘴里说着公务,眼风却在盯着沈沧。

  沈沧的不适,都落在贺东盛眼中。

  贺东盛幸灾乐祸之余,也压着心火。

  老而不死为贼,既是病了,作甚不好生休养?三年前贺东盛初来刑部时,不过是右侍郎,可运气好,去年左侍郎告老,他这个本部侍郎就得了便宜,升了左侍郎。

  要是沈沧现下因病告假,那刑部政务就要由贺东盛这个左侍郎暂代。

  沈沧本就眼前发昏,偏生贺东盛又喋喋不休,没话找话,不由心中不耐。他撂下脸来,黑着脸望向贺东盛。

  积威之下,贺东盛被看的头皮发麻,倒是不敢再啰嗦,寻了个由子,起身告辞出来。

  不过走出本堂,贺东盛转过身去,眼神幽深,神色带了踌躇。他有心揭开沈沧患病之事,又怕沈沧病的不重,白折腾一场还得罪了人。沈沧虽不是三阁老门下,却有几门得力姻亲。

  待转过身后,贺东盛想起沈家宗房那边传来的消息,沈械一家昨日到京了

  “该叫来沈械问问,看看这老东西到底什么病,脸色儿难看得跟死人差不多了”贺东盛心里琢磨着。

  这时,就见一个主事过来,对贺东盛躬身做礼,贺东盛摆摆手,转身就走,没有看到那主事转身进了本堂。

  “什么?我家管家来了?”沈沧有些疑惑,不过还是点头,叫那主事带人进来。

  那主事乖觉,传了话就掩了门下去。

  眼见是二管家,沈沧皱眉道:“你不是送二哥下场?差事完了不回家来这里作甚?”

  就听“噗通”一声,二管家双膝一弯,已经跪下:“老爷,老奴无能,没有劝住二哥。二哥没有进场,现下就在衙门外,要接老爷回家休养”

  沈沧闻言,身上一颤,“腾”地站起身来,瞪大眼睛道:“你说什么?”

  二管家又重复了一遍。

  沈沧一时情急,又咳了起来。

  “什么时辰了?”沈沧咳声一止,就匆忙问道。

  “过了辰正了(早上八点)……”二管家回道。

  沈沧坐在那里,呆愣了好一会儿,方露出无可奈何来:“这孩子,到底还是孩子……”

  “请老爷体恤二哥的孝心,告假家去吧……”二管家早年是沈沧身边小童,主仆感情深厚,看着沈沧晦暗脸色,哽咽道。

  事已至此,沈沧只有闭上眼叹了一口气,道:“嗯,告假……”

  再睁开眼时,沈沧双眼烁烁,里面并无恼色,反而带了几分笑意。他一下子放松下来,不再强忍身上不适,又是一阵咳,咳到最后嘴角已经带了血丝。

  二管家面如土色,忙上前要扶沈沧。

  沈沧低下头,拉开书案下的抽屉,取了一份折子出来。他知晓自己的身体状况,早已经是强弩之末,自打中元节后都在强撑着,为防那日支撑不住,早就预备好了因病指仕的折子,连遗折都预备了一份。

  “贺伯达日思夜盼,今日终如竖子之愿”沈沧将折子摔到书案上,不以为意道。

  刑部衙门里,尚书是长官,沈沧离衙归家也好,还是直将使人将告病折子送到内阁、直陈御前也罢,并不需要经过哪个的认可。

  不过沈沧素来负责任,不愿意因自己仓促告病就使得衙门里乱套,耽搁了公务,就叫了门外主事进来,叫他去请两位侍郎过来。

  两位侍郎,左侍郎就是贺东盛,右侍郎是外官进京,是刘阁老门下,不过并不是刘党核心人物,又是久在地方做官,资历远不如贺东盛。

  两位侍郎都瞧出,沈沧有甚么不一样了。

  沈沧将那折子递给贺东盛道:“本堂春秋已高,如今节气变换,倍感不适,恐不能再胜任部堂这是本堂致仕折子,烦劳贺侍郎代本堂送阁……”

  右侍郎已经变了脸色,贺东盛也颇感意外。明明他方才过来时,沈沧还在硬挺,这才不过两刻钟,怎么致仕折子都出来了?还有沈沧这精神劲儿,是露了病态,可怎么还如斯轻松模样?

  难道这“因病致仕”还是好事不成?

  “大人万万不可啊……大人还未来花甲之年,即便要暂作休养,告病就是,何须致仕?”右侍郎带了几分急切道。

  沈沧这几年坐镇刑部衙门,并不大权独揽,肯将差事下放,使得这边的人跟着赚了不少资历。

  贺东盛这个左侍郎鬼迷心窍,对沈沧的的尚书位“虎视眈眈”,右侍郎却是在地方上历练出来的,最是有自知之明。

  右侍郎心里明白,别看贺东盛平日里仗着是李相门人,狐假虎威,可真要刑部尚书出缺,也轮不到贺东盛。

  贺东盛年资不足,都不够再升级。

  与其来个新主官,还不若沈沧在。

  贺东盛在旁,将右侍郎恨得牙痒痒,不过面上还是做附和状:“是啊,即便大人身体有恙,告病就是……就算下半年衙门里公务忙些,还有下官与吴侍郎在……”

  沈沧摆摆手道:“刑部衙门为三法司之一,关系重大,正需能臣执牛耳,岂可因本堂贪恋权柄,就使主官虚设?本堂心意已决,两位侍郎勿要再劝……折子到内阁,再到御前,总要几日功夫,这几日衙门公务,就托付给二位了…

  沈沧这般痛快地放手,贺东盛欢喜之余,却是心生不安。

  大男人不可一日无权,沈沧身子不好,每年秋冬都要病上一场、两场,可这次不是告病,而是致仕,可是一丁点儿后路都不留。

  为何如此?不会是刑部衙门要出什么大事吧?

  贺东盛有些拿不准,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落衙回去就叫了沈械过来,总要将此事弄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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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一十二章 百年归寿(一)

  “父亲!”看着眼前后背挺得直直的老者,沈瑞迎上前去,轻声道。

  在看到沈沧出来前,沈瑞心中不无忐忑。虽说他并不怀疑自己的决定,不过却怕沈沧生气。“家门荣光”、“顾全大局”什么,说不得沈沧会那样想。

  不过看到沈沧的那刻,沈瑞的心就跟着踏实下来。

  沈沧身上,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沈沧看了沈瑞一眼,点了点头,便上了马车。

  早起告诉时见过的沈沧,像一棵老松,虽是挺拔却让人看得见破败与沉重;现在的沈沧,好像多了几分鲜活。

  沈瑞望向二管家,二管家低声道:“老爷请贺侍郎上了致仕折子……”

  沈瑞听了,不由愧疚。要是自己早些发现沈沧的身体状况,也不用沈沧苦撑到现下。只是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沈瑞长吁了口气,随之上了马车。

  沈沧绷着脸,看不出喜怒。

  沈瑞想了想,还是主动对弃考之事做了交代:“都是儿子的错……儿子启蒙晚,课不扎实,今科下场实没把握,就起了畏惧之心……”

  瞧着他说的有模有样,沈沧嘴角挑了挑。这瑞哥儿,素日老成持重,却是个面皮薄的,就是实话实说是担心他的身体才不考的又如何?

  沈沧轻哼了一声道:“你倒是主意正,也不知与长辈商议,委实胡闹!”

  沈瑞没有说什么再也不敢的话,他毕竟不是真正的孩子,有自己的判断,未必会按照长辈们的心思去做事。

  沈沧眼见他不吱声,知他不愿继续这个话题,道:“你二叔年底任满,会平调南京……”

  对于此事,沈瑞并不算意外。沈沧身体每况愈下,为了尚书府,肯定要想办将二老爷调回京。不过京缺虽多,都是低品级的缺,到了四品以上的缺就是炙手可热,就算是出缺,也未必能抢得上。加上二老爷现下年资还不够,到南京熬年资也是一条出路。毕竟从南京回京城,比从地方上调京城要容易的多。

  沈瑞则是想起史书中曾提及的“宁王造反”,现下南昌宁藩的藩王,就是未来造反的那位。虽说造反是在正德朝末年,可谁晓得现下开始预备没预备,沈洲早些离开南昌也是好事,要不然说不得就有嫌疑。

  再说,沈洲现下是从四品布政司参议,平级调动,就只有南京国子监祭酒与京城国子监祭酒两个缺。京缺难得,国子监祭酒又是清贵之职,以沈洲的资历还真是挤不上。就是南京国子监祭酒,若不是沈沧出面谋划,沈洲也够不着。

  “要不要打发人现下就去南京预备房产?”沈瑞道。

  南京是陪读,住了不少老牌勋贵,繁华不亚京城。

  沈沧点点头,道:“是当打发个人去安排,你二叔未必能想到这个。”

  他本担心沈瑞因孙氏之事会对沈洲心存芥蒂,现下也终于去了最后这点忧心。他是看出来了,沈瑞并不是个爱计较的性子。就算对于曾要谋害他性命的乔氏,在长辈们处置后,沈瑞也是提也不曾提过。对于沈洲,也没有追究旧事的意思。

  如此豁达心性,倒是让他那点担心都显得小人了。

  “之前我与你二叔早就分过家,你二叔另有房产在南城,就让乔氏在西院养着,等你二叔回京,自会接了她家去……东宅房契还在你母亲手中,等杨氏进门、四哥儿也大些,要是两下里相处安生,你就将房契送给你三叔……咱们这一房血脉少,住在一处也是彼此扶持……若是相处难安也不必勉强,住的远些两处相安……”沈沧道。

  沈家公中产业虽没有仁善坊的宅子,徐氏名下私产却有三处,除了东宅之外,还有后街的两处宅子。其中一处是徐氏陪嫁,一处是后来添置的。

  前些日子给三老爷分产业时,夫妻两个却是都默契地没有提那两处房产。要是叔侄两个相处融洽,这毗邻而居就好;要是两家相处不好,那还不若远些住着。为这个,他们才选了国子监那边的宅子。虽说也不算远,可毕竟是不在同一坊了。

  这俨然是交代后事。

  沈瑞心中沉甸甸的,道:“杨氏温婉柔顺,若是进了沈家,自会好生孝敬长辈,哪里有相处难安之理?三婶不是爱生事的人,母亲春秋已高,玉姐儿总要出门去,有三婶陪着母亲,也省的母亲寂寞……”

  沈沧神色有些讶然地看了沈瑞一眼:“瑞哥儿什么时候想这些的?”

  “父亲、母亲前些日子说分家的时候……”沈瑞老实答道:“父亲、母亲之顾虑,儿子都明白……只是儿子既入了二房,三叔就是亲叔叔……这就一点血脉亲人,万不会因银钱事就有些怠慢,生了嫌隙……”

  三老爷的药品开销确实是尚书府开支的大头,不过沈瑞并没有放在心上。

  三老爷是沈沧的亲弟弟,尚书府的产业是沈沧的,沈沧乐意供应弟弟那是沈沧的事。沈瑞并不会因自己是嗣子,就理所当然地将尚书府的产业都看成是囊中物。

  沈沧欣慰道:“好孩子,我与你母亲并没有疑你……只是觉得你三叔当立起来,他已经过而立之年,儿子也渐长,不自己撑起来,还要做侄儿的跟着操心不成?人与人的缘,都是说不得,就算杨氏是个恭顺的,四哥儿也懂事,可以后四哥儿媳妇呢?还有你以后会有自己的儿女,儿女也会有自己的心思。反正你且看着,能相处就一处住着,不能相处也不要勉强自己……一味勉强,连最后那点情分都磨没了,还不若早点分开,遇事还能有个援手的地方……”

  四哥儿如今不过四虚岁,三周岁生日还没到,离娶妻少说还有十几年;沈瑞这里也是,媳妇都要几年后才及笄,儿女落地、再有自己的心思也要十几、二十年后。

  沈沧却想得那样深远,未雨绸缪,不外如是。

  之所以想了这些,做了这些后手,不过是担心小长房与小三房以后生嫌隙,沈瑞身为晚辈会为难罢了。

  沈沧夫妇能为他想这么多,沈瑞只有感激的。要不然以嗣侄的立场,真要对上三老爷、三太太,就只有客气恭顺,起码在世人眼中当如是,否则就有忘恩负义之嫌。

  沈瑞想了想,正色道:“儿子虽不能将三叔、三婶敬若父母,却向来视四哥儿为胞弟……二房如今只有我们兄弟两个,以后自会相扶相依,老爷担心之事,只要有儿子在,就不会发生……”

  长辈自己教训不得,堂弟还教训不得么?

  义庆堂血脉如斯单薄,要是再各存私心,骨肉相争,那就成大笑话。

  另外沈瑞每次看到四哥儿,都会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个荒唐的念头。如今这自己看着长大的三头身奶娃娃,说不得就是自己的老祖宗。毕竟,他是乱入的,历史上本不该有他这个人物。沈珞早殇,二房真正传承血脉的本当只有四哥儿一人。

  可恨的是他当年虽看过族谱,不过是看了几条八卦,对于几代祖先名讳之类的,还真的没有什么印象。

  沈瑞对四哥儿格外疼宠些,也有这种微妙的心思在里头。

  沈瑞对四哥儿如何,自是都在沈沧眼中。

  沈沧笑了笑道:“本就是我想多了,谁让我这辈子是操心的命……只是有我这‘前车之鉴’在,以后你对四哥儿也不可过于宠溺。男儿立事,还是当自立自强为要!”

  沈瑞感慨道:“三叔能得父亲、母亲为兄嫂,实是有福之人!”

  换做旁人家,就算兄嫂厚道,在父母亡故后将孱弱的庶弟养大,也不过是娶了妻,分一份产业出去过活,哪里会像养儿子似的,金山银山地花出去,使得三老爷年过而立还心如稚子。

  “还是我误了他……”沈沧摇头道。

  要不是自己担心幼弟身体,怕他受不了出仕之苦,教导他淡薄权势、自在度日,也不会使得他荒废学业十余年。以三老爷的资质,要是循序渐进,一个进士早就到手。真要那样,二房现下能多一个支柱,三老爷也不必为了儿子临时抱佛脚。

  “父亲何须自责?能思虑的处处周全妥当,那只是神仙才能做到……”沈瑞道。

  沈沧之前的打算,沈瑞也能想得出来。不外乎有沈珞在,沈家后继有人,三房教养一个儿子,沈珞以后直接供养三房老人也是应有之义,并不用三老爷去挣名。

  有了父子名分这四年来,父子两个私下对话的次数并不少,可像今日这样的气氛却是头一遭。

  沈沧看着沈瑞,觉得沈家后继有人,自己真的能走的安心了。

  沈瑞也看着沈沧,心中已经打定主意,一定要让眼前这个老人走的安心。沈沧这辈子,委实不容易,令人可敬可叹。

  说话的夫,马车停了。

  “老爷,二哥,到家了……”二管家隔着车帘禀道。

  沈瑞挑开帘子,先一步下了马车,又立在车辕前,要扶沈沧下车。

  沈沧笑了笑,并没有拒绝沈瑞的搀扶。

  内院,上房。

  徐氏跪坐在小佛堂里,闭着双眼,默默祷告。自打送走丈夫出门,她就进了小佛堂,为丈夫与嗣子在佛前祈求平安。

  凌乱的脚步声,打破了佛堂的寂静。

  “太太,老爷回来了!”事关重大,红云顾不得隔门请示,直接闯了进来,禀道。

  徐氏闻言,“唰”地一下子起身,脸上惨白一片:“老爷怎么了?”

  红云忙道:“是二哥去衙门接了老爷回来,如今已经快到二门了……”

  徐氏哪里还来得及追问,立时出了小佛堂,往二门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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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一十三章 百年归寿(二)

  看着丈夫迎面走来,徐氏带了激动:“老爷”

  沈沧微微一笑,道:“夫人,我回来了……”

  老夫老妻四十年,夫妻两个彼此凝望,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旁人尤可,周妈妈、吴妈妈、红云、红霞几个贴身服侍的,知晓徐氏这几个月来的苦处,都忍不住红了眼圈。

  沈沧看在眼中,望向妻子,心中十分愧疚。他自然为无愧于天地,无愧父母弟妹,去独愧于结发之妻。

  徐氏被丈夫看的不好意思,移开视线,正好看到在丈夫旁边的沈瑞,拉着他的胳膊,心情分外复杂。

  换做旁人家,这样自作主张、是科举为儿戏的孩子,定要教训丨一顿,可徐氏却开不了口。

  “母亲,外边风大,还是先回房……”沈瑞轻松道。

  “嗯。”徐氏点点头,看向丈夫。

  夫妻两人相视一笑,并肩走向上房。

  沈瑞甚是知趣,眼见这老两口之间水泼不进的模样,说不得自有私房话儿话,走到门口时,就停了脚步,道:“父亲,母亲,儿子回去更衣……”

  沈沧转过头,看了看沈瑞眼下乌青,道:“今早起了大早,你也乏了,好生歇一歇,不用急着过来。”

  天已近午,沈瑞也确实困了,便道:“那父亲与母亲说话,儿子回去眯一眯,晚饭时再过来。”

  沈沧点点头,道:“去吧……”

  徐氏看了看天色儿,道:“眼见饭时,不要空着肚子躺下,这边小厨房煨着粥,一会儿叫人给你送去,用了再睡……”

  沈瑞应了,目送着老两口进了屋,才转身回九如居。

  上房里,沈沧摘了官帽,并没有放在官帽架上,而是带了几分寂寥道:“收起来吧,以后当用不上了……”

  虽说早知有这一日,可沈沧却是感慨万千,不过在嗣子面前没有表现出来,强作从容罢了。

  徐氏心下一颤,却是笑道:“老爷忙了这些年,总算能好生松口气,别的不说,我还惦记让老爷带我去钓鱼呢……”

  沈沧听了,脸上颓唐之色消减,露出几分怀念来:“那时夫人才嫁进来,我陪夫人去西山陪嫁庄子巡视,那边有口荷塘,里面养了不少鲤鱼……夫人说起‘姜太公钓鱼,的典故,非要拉着我钓鱼……”

  徐氏点头道:“我用了直钩,白晒了半响,一条鱼也没钓上来,倒是老爷一口气钓了几条大鲤鱼上来,自打那开始,老爷就对钓鱼来了兴致……”

  “是啊。那时夫人在太爷与老太太面前是端庄稳重的长媳,私下里却也有调皮的时候,一转眼就过了四十年。只是这些年忙,真正拿起钓竿的次数屈指可数。这两、三年每次见到沈鸿,听他兴趣盎然地提及钓鱼趣事,我便是羡慕不已,却是没有他的自在与心境……”沈沧说话之间,来了兴头,道:“如今秋高气爽,正是钓鱼的好时节,过几日咱们就去庄子上松乏松乏……”

  徐氏自然应允,道:“那可是好,正好瑞哥儿前些日子也辛苦,正好让孩子们也出去透透气……”

  夫妻两个正说着话,就听到院子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红云进来禀道:“老爷、太太,三老爷来了……”

  话音未落,三老爷不待通传,便气喘吁吁地挑了帘子进来。

  顾不得先给兄嫂见礼,三老爷将兄长仔细打量一番,眼见他毫发无缺地坐在榻上,方将提着的心放下。

  沈沧瞥了他一眼,皱眉道:“恁大岁数,还毛毛躁躁?”

  “我这不是担心大哥……”三老爷的喘息渐渐平复,讪笑着说道。

  沈沧无奈地摇摇头道:“你呀你,少让我与你大嫂操点心行不行……”

  沈家老宅,东院。

  歇了一晚,沈械身上劳乏去了不少;械大奶奶也见了留守的几个管事,将这一年来京城的人情都问过了。至于留守人员的各种开支账册,有理可循,多花几两银子,也没有人会去计较,毕竟水至清则无鱼,这个道理是每个当家人都晓得的。

  沈械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先去尚书府拜访族亲长辈。毕竟世人眼中,宗亲最重,宗亲是一家人,姻亲是两姓旁人。

  贺东盛那边,沈械决定等等看。他亲自写了帖子,又叫妻子预备了几样松江土仪,打发管家亲自送尚书府送帖子。

  械大奶奶待管家下去,不由迟疑道:“大爷,之前老爷打发二叔进京,到底有了嫌隙,这样只做如常往来好么?”

  从沈上京接了沈珏骸骨回乡,至今不过半年功夫。宗房就不当此时存在似的,也太厚脸皮了。

  “什么嫌隙不嫌弃,那都是旁人说的同为沈氏族人,相互扶持还来不及,难道还要平白疏远?你我都是晚辈,刚回京城,合家去请安不是正应当的?况且赶上中秋节,又是瑞哥儿乡试下场,也当问一问……”沈械蹙眉道。

  “那舅老爷那边?”械大奶奶不欲与丈夫争辩,只道。

  之前在京城的人际往来中,排在第一位的可是贺大老爷那边。

  想着贺东盛这半年的态度,沈械只觉得心浮气躁,却也没有与之撕破脸的意思,道:“待去完尚书府,再去那边……”

  这会儿功夫,方才听了吩咐下去的管家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一人,官服官帽,三品补子,不是旁人,正是夫妻两个才提及的“舅老爷”贺东盛。

  沈械吓了一跳,忙起身相迎;械大奶奶就是贺氏女,是贺东盛的堂侄女,无需回避,也跟在丈夫身后迎出来。

  贺东盛脚步匆忙,见了沈械夫妇,顾不得寒暄,就直接问道:“你们可去了尚书府?”

  夫妻两个闻言大惊,对视一眼,有些拿不准贺东盛问话的用意。这是上门挑理?可这来的也太快了?

  “还没去”沈械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道。

  贺东盛皱眉道:“怎么还不去?磨磨蹭蹭作甚?”

  就算他是长辈,可是年纪比沈械大不了几岁,向来客客气气的,如今这样高声大气的,沈械不由有些恼,原本躬着的腰板挺直,脸色儿也有些难看。

  械大奶奶眼见气氛不对,忙到:“已经打发人递帖子,明日就去尚书府请安”

  贺东盛怀里揣着沈沧的致仕折子,心里正火烧火燎,哪里还会在意沈械的情绪?

  他摇头道:“不要等明日,今日就过去,看看沈沧到底怎了是什么病?瞧瞧今日他唱这一出,是真的病入膏肓、安排后事,才要上致仕折子,还是故意设了套让我往里钻?”

  沈械与械大奶奶都听得傻了眼。

  械大奶奶讶然道:“沧大老爷病了?”

  这一年来经历了两场丧事,听到生病之类的事,械大奶奶只觉得心有余悸

  “致仕?”沈械直觉得脑子里“嗡嗡”直响,心就跟着揪起来。

  不管在松江有什么传言,这里是京城,在旁人眼中,松江沈氏是一家。沈理那个状元名头虽大,可三年一个并不算稀奇,如今还在熬资历,想要封阁拜相那是二、三十年后;沈沧这个刑部尚书却是实打实的部堂。

  就算贺东盛先前对沈械起复之事没个准信,沈械烦躁之余,也并不是特别担心,底气就是因还有二房在。他相信,只要他肯开口请托,二房长辈就不会拒绝。

  京缺是难补不假,可那说的是高品级的官职;五品以及五品以下的京缺,却是一抓一大把,端看是热灶还是冷灶。

  沈械夫妇神态不似做伪,意外的换成贺东盛:“你们竟一点也不曾听闻?

  沈械摇摇头道:“昨儿才到京城,族人亲眷处还没走动,倒是才知晓此事

  贺东盛见状,心里越发拿不准。毕竟沈沧的年纪在那里放着,还不到花甲之年,在京堂中不算是年轻的,不过也不算是老。就算他递了告退折子,可皇帝未必会批,说不得会许他暂时告病。那样的话,贺东盛就要掂量掂量行事,省的没头没脑四处请托,反而白忙一场。

  “沈尚书今早到衙门时还一切如常,随后有家人过来,接了沈尚书家去……”贺东盛将今早的情形,三言两语简单说了。

  沈械的脸色儿苍白,“告退”与“告病”压根不是一回事。不说别的,就是眼跟前正值秋试,沈瑞前程的紧要时候,只要沈沧能坚持,定会坚持下去;既是没坚持,那显然是身体糟糕到了刻不容缓的时候。

  “我这就去尚书府”沈械带了几分急迫道。

  贺东盛点头道:“去吧,总要问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才好……”

  九如居,卧房。

  沈瑞昨晚熬了一晚,不管是精神,还是身体,都十分劳乏,不过依旧是睡不着。对于这场乡试,他虽有些可惜,可男子汉大丈夫,举手无悔,倒不是为了弃考之事烦心,而是在想着沈沧的病。

  等明日应该悄悄往大夫家走一遭,总要先问清楚沈沧的身体状况。不说别的,就说徐氏一次次的反常,足以说明沈沧恐怕是时日无多。

  沈瑞不知能为沈沧做些什么,长吁了口气,心中暗暗道:“顺其自然吧…

  帘子外,有人压低了音量说话。

  是三老爷来了。

  沈瑞翻身坐起,道:“三叔?”

  门帘挑开,三老爷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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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一十四章 百年归寿(三)

  三老爷的面上带了惶惶不安,进了屋子就在榻上坐了。

  “三叔……”沈瑞迎上前,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三老爷即便性子爽直,可到底是三十几岁的人,并不是全然不通人情世故,不过是太过于依赖兄嫂。

  三老爷苦笑道:“我真是个废物,连瑞哥儿都不如……瑞哥儿日不辍耕三、四年,一朝知晓亲长身体不适,还选择了不下场;我却是心空眼大,只会让兄嫂跟在操心……”

  沈瑞道:“三叔无须自责,虽说父亲、母亲向来担心三叔身体,不过眼见三叔上进好强,担忧之余,定也会欣慰……”

  “真的么?”三老爷的声音带了几分没底气。

  “自是真的。”沈瑞点头道。

  要是三老爷一直是前几年悠哉度日的状态,沈沧夫妇不会担心他的身体,可也不会生出让三老爷自立门户之心;这提前分产之事,也不会发生。

  三老爷起身道:“这些日子我虽猜到不对头,可事到眼前,却依旧是难以相信……瑞哥儿,三叔心里有些乱,这就先回去……”

  沈瑞亲自送了出去,三老爷脚步有些凌乱,背影中带了感伤。

  沈瑞去了东厢书房,磨了墨,写起大字。他素来不喜变动,可眼前就要迎来的大变动却是不可避免。不过同沈沧的忧心、三老爷的惶恐相比,沈瑞并不担心尚书府的境况。

  固然官场上人走茶凉是常理,可沈家并非全无根基的小门小户荣辱都系与沈沧一身。

  有沈理、沈瑛这样的族亲,有杨镇、杨廷和、何学士、毛状元这样的姻亲,足以使得沈家在沈沧故去后依旧有喘息之机。不过想要以前的荣光,却是暂时不能。还有沈洲那里,即便今年能调进南京为国子监祭酒,可想要调回京城,却是要熬好几年,才会有年资……

  宗房老宅,贺东盛匆匆来,匆匆去。

  沈械满脸沉重,不过却并未如贺东盛吩咐的那样,立时往尚书府去。他带了几分不可思议叹道:“沧大叔今年还不到花甲之年,就算病了,告假就是,作甚直接辞官?”

  六部堂官中,虽有侍郎比沈沧年轻,可六部尚书中,沈沧却算是顶年轻的

  械大奶奶是贺氏女,自是对贺东盛更亲近些,闻言道:“大爷既担心,过去那边看看不就行了……”

  沈械摇摇头,道:“岂能如此失礼?既要明日去请安,也不差这一日……

  械大奶奶不由为难:“那二叔那边?不是还等消息?”

  “也不差这半日。”沈械皱眉道。

  就在得知沈沧因疾致仕时,沈械的心境发生了变化。要说之前他从没有想过离京之事,现下就莫名地生出这个念头。

  贺东盛之所以毫不客气,指手画脚,不过是想着沈沧要下来,以后沈械要求着他。沈械虽功名心重,可骨子里也傲,哪里受得了这个?

  “背靠大树好乘凉”,是谁都晓得的道理。不管沈家各房关系远近亲疏,尚书府的存在,就是沈家各房子弟在京的底气。

  若是没了底气……沈械在京城十数年,自是见识过那些没有根基的同僚们日子的艰难。辛苦办差,有了功劳是上官的;有了黑锅是自己的。轻则丢官罢职,重则破家舍命,青云梯并不好攀爬。

  贺家虽是母族,贺东盛是堂舅,可到底是两姓旁人。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紧要时候,还是族亲更能让人安心。

  “将尚书府的礼物加五成,五房与状元府那边加厚三成……”沈械心中有了计较,没有了先前的忧心忡忡,反而透了几分坦然与豁达,吩咐妻子道。

  械大奶奶自是无话,应了一声,去添置礼物不提……

  沈沧的折子是在当着右侍郎的面,交给的贺东盛。即便贺东盛心里没底,怀疑沈沧此番用意,不过还是老老实实地将折子递到内阁。

  堂官隔三差五“告老”,并不算稀奇。京城这里且不说,能做到尚书一职的官员,多是有了春秋;就是南京那边,升迁无望,想要回乡养老的也不是一人、两人。

  不过按照官场常例,对于这种官员主动请辞,朝廷为显皇主仁寿,多是不允。只有两种情况允许致仕,一种是德行有瑕、或是京察中有了大纰漏,为了留些颜面允许致仕;另外一种就是老迈不堪驱使或是缠绵病榻难以办公的,多是升一级致仕,以示荣光。

  今年虽又逢“京察”之年,可沈沧为人谨慎,公差勤勉,显然并不符合第一种情况;至于后一种,年纪就更对不上了。就剩下病重这一条,可在递折子之前还如常办公,谁会想到他已病入膏肓?

  正赶巧,兵部尚书刘大夏也因疾上了折子。

  内阁这边就如常例写了拟票,打发人将折子送往司礼监。

  事关六部尚书,就不是小事。

  就算是司礼监这边,对刘大夏与沈沧的折子也多为关注。

  “今日是哪位阁老当值?”司礼监太监萧敬看着眼前的两份折子道。

  旁边一个年轻内官道:“回公公的话,今日是李阁老当值……”

  “那就不稀奇了……”萧敬微微一笑,将手中两份折子调了一个个儿。

  年轻内官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只做未见。

  萧敬又将另外几个折子拿来,递给那年轻内官道:“拿着,随杂家去御前,这几件事是需要皇爷过目……”

  “诺。”年轻内官应了一声,双手接了折子,捧着跟在萧敬身后往乾清宫去了。

  乾清宫中,香烟了了。

  自太皇太后薨,弘治皇帝就越发怕提及生死,对于道家丹术越发偏重。只是他素来仁心治国,倒是并没有想着倾国力去求仙问药,不过乾清宫里丹房始终没有停止过炼丹。

  年轻内官送折子过来时,弘治皇帝正对着眼前玉盒中一颗新炼出来的丹丸走神。他并不是昏聩之人,对于祖辈因吃丹丸而损身的太医院秘档也都翻看过,可是这半年来他体力明显不支,要不是靠丹丸撑着,说不得连正常视朝都不能。

  即便是贵为天子,可也避不开生老病死。

  想着年少不知世事的太子,弘治皇帝心里一阵悲凉。他少年时过的太苦太沉重,不愿让儿子受丝毫委屈,才会如此宠溺儿子。寿哥儿除了是他的儿子,还是这个国家未来的皇帝。可是十几岁的寿哥儿,依旧性子烂漫如稚子,少了几分机心。

  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弘治皇帝对儿子的担心就越来越重。

  “是不是朕错了……”弘治皇帝低下头,陷入沉思中。

  直到有内官进来禀告,弘治皇帝才抬起头,怏怏地收起玉盒,道:“传…

  随着通传声,萧敬躬了身子,带了年轻内官进了内殿。

  “奴婢萧敬见过皇爷……”虽说日日相见,不过萧敬依旧是行了叩拜全礼

  弘治皇帝不以为意道:“你这老货,这是在与朕显摆腿脚好么?还不平身

  司礼监太监,是二十四监之首;能执掌司礼监的太监,无一不是皇帝的心腹近人,萧敬也不例外。

  君臣相处大半辈子,亲近并不亚于家人。不过萧敬向来小心知分寸,从不因圣宠有半分逾越。

  弘治皇帝虽心慕强者,对于性子强硬的太皇太后与皇后总是不自觉地依赖,可是因怯懦性子,有时也会惴惴不自在;在内官面前,倒是要自在的多。

  虽为自己的身体与太子的教育忧心,不过弘治皇帝并不愿因此疏忽国事。

  “今日有什么大事?”弘治皇帝正色道。

  萧敬便躬身禀了。

  南昌府秋涝,淹没良田,南昌知府上了折子请免明年赋税;黄河山西段淤泥甚多,使得水患不断,工部上折子求疏通河道;云南楚雄,有人见三星凌月奇景;昌平县有匪虎啸山林,为祸地方,打出“靠山王”的旗号。

  弘治皇帝听了,皱眉紧蹙。

  大明幅员辽阔,地大物博的同时,地方性的天灾也是不断。

  弘治皇帝最是重视民生,就要了秋涝与疏通河道的两道折子,见阁臣做了票拟,处理的妥当,方点了点头。

  至于“三星凌月”这样的景观,到底是“祥瑞”,还是灾难“征兆”向来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弘治皇帝不愿朝野为这没影的事再起口舌之争,看了几眼就撂在一边。

  不管规模大小,造反都是大事。

  弘治皇帝拿起昌平县那折子时就带了沉重,不过看了内容,却是哭笑不得:“只有匪五人,就占山为王、呼啸山林了?”

  萧敬不好说什么,只道:“昌平是京畿,又哪里有小事呢?”

  弘治皇帝再看后边的请封名单,却是一大串,不少熟悉的人名都在上头,眉头就皱了起来。

  因弘治皇帝待臣下宽厚,如今的锦衣卫远不如成化年间风光。那些盼着在锦衣卫里升官发财的勋贵子弟,希望都落空了。有不少人进去时的品级是什么,十几年后依旧是什么品级。

  好不容易有了“战功”,自然是人人都要分一杯羹。

  这份名单差不多列尽了锦衣卫里的勋贵子弟,就是东宫置守的那几个也都没有落下。那些可是太子近卫,常宿卫东宫,什么时候去昌平剿匪了?这真是闭着眼睛说瞎话。

  内阁那边无心再小事上与勋贵对峙,拟了允请的批复;涉及的人太多,即便不过是升一级,可这么多人也不是小事,司礼监就送到御前。

  弘治皇帝虽觉得有些不妥当,可眉头还是渐次舒展开来。

  厂卫是皇帝手中的刀,就算暂时不用,也不可寒了臣子的心,这点恩赏给了就给了。

  萧敬禀最后两件事时,弘治皇帝的脸色就又转为难看。他看着两份折子,皱眉道:“同样是有疾,沈沧不恋权柄,请辞尚书一职;刘大夏却是只肯交出兵部大印,告假治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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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一十五章 百年归寿(四)

  这是先看了沈沧的折子次看刘大夏的折子,有前者对比,自是显得后者恋权不放。毕竟后者今年将七十,比沈沧大了十几岁。连沈沧都因担心自己有疾之身耽搁刑部公务,要让贤后人,这刘大夏怎么就舍不得致仕?

  可是,要是刘大夏的折子在头里,先看刘大夏的折子次看沈沧的折子,会不会认为沈沧懈怠公务?只因小疾就要挂冠而去,缺少忠君爱国、鞠躬尽瘁之

  这会儿功夫,年轻内官已经在心里打了个转儿。

  内阁都有票拟,这两份折子都是不允。对于沈沧折子的意见是给假养病、免朝,公务由左侍郎暂代;刘大夏折子的票拟,也是差不多。

  弘治皇帝虽对刘大夏有所不满,不过却无意驳回内阁拟好的折子。不过想到沈沧年纪,他不由皱眉道:“沈沧身体这样不支了么?”

  沈沧虽比他年长二十来岁,不过在京堂中实不算大。就算一时生病,也没有就此辞官的道理,除非已经千疮百孔,不堪重负。

  弘治皇帝联想到己身,心情就格外复杂。

  萧敬躬身道:“这个老奴倒是知晓些,沈尚书本就有些病弱,三月里又病了一场……”

  “到底是朝廷重臣,即是告疾,岂可不闻不问?传话到太医院,命院判安排太医往沈家、刘家,为两位爱卿问疾……”弘治皇帝将折子撂下,吩咐旁边内官道。

  “奴婢遵旨。”那内官应声去了。

  弘治皇帝这才留意萧敬身后跟在的年轻内官,看着他面善,对萧敬道:“这两个月倒是常见他跟着你,是你新收的徒弟不成?看着倒是个于净齐整的孩子。”

  萧敬一脸与有荣焉,道:“陛下真是目光如炬,这正是奴婢新收的弟子,如今是司礼监几品内官……不过倒不是奴婢徇私,实是这孩子好学争气,凭着自己的能耐当上中官……”

  弘治皇帝听了,倒是有些讶然,又打量了那年轻内官几眼。不过弱冠年纪,可身上服侍,是带了品级的中官:“倒是难得见你这老货这样夸人,可见真是好的,只是朕怎觉得有些面善?”

  萧敬笑道:“可不是面善么?当年这孩子小时,奴婢还在陛下身边服侍,他常跟在何穆后头……”

  赵忠是前任司礼监太监,早些年病故。

  听萧敬这样说,弘治皇帝对于年轻内官就生了几分好奇。能得司礼监前后两任太监看重,可见眼前这人确实是个能于的。

  “都有什么长处?”弘治皇帝接着问道。

  萧敬道:“勤学,这孩子早年在御马监当差,也是内学堂出来的,功课卓越,曾被几位学士赞过……就是现下,公事之余,也见他手不释卷……内学堂里出来的中官多了,像这孩子一样将功课规矩都学到骨子里的还真没有几个…

  弘治皇帝点点头道:“这周身就带了书香气儿,确实与旁人看着不同。”

  年轻内官躬身低头,额头已经渗出汗来。

  弘治皇帝这边却没有了后续,与萧敬两个又说起别的来。

  过了一刻钟,年轻内官才随着萧敬两个从乾清宫退出来。

  刚出门,就与坤宁宫的内官碰个正着。

  那内官见是萧敬,忙推到一边,毕恭毕敬道:“萧爷爷……”

  萧敬眼皮一抬,瞥了眼那内官手中的提盒,淡笑道:“皇后娘娘又给皇爷送汤了?”

  那内官躬身道:“是,南京秋贡到了,娘娘亲手做了羹汤……”

  萧敬摆摆手,道:“那快送去,莫要凉了……”说罢,踏步而去。

  他身后的年轻中官,对那提盒内宫躬了躬身,随着萧敬去了。

  司礼监在皇城里,宫城外东北角。

  回到司礼监后,萧敬对那年轻中官道:“栖岩,这些日子去了乾清宫几次,都看出些什么了?”

  这年轻中官不是旁人,正是曾私下与王守仁“师兄弟”相称的司礼监主薄刘忠。

  刘忠想了想,压低了音量道:“皇爷越发清减……皇后娘娘如今的日子怕是不大顺心……”

  皇帝面容清减,一眼都能看出来。皇后娘娘宠爱最盛时,曾常驻乾清宫后殿,与皇爷同起同卧,如今却是只能打发中官往御前送羹汤,这待遇可是天差地别。

  萧敬点了点头,眉头拧成一团。

  身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就是几位阁老见他,都要客客气气,可谓是风光无两。然,萧敬心里也明白,自家一身荣辱都系在皇帝一身。

  一朝天子一朝臣,不仅仅适用于外朝,对于内廷也同样适用。

  对于内臣来说,想要善始善终,也不是容易事。

  像今上皇爷这样性子宽和的皇帝百年一见,萧敬因是帝王心腹,比旁人更清楚皇帝身体状况,不免忧心,想要将刘忠送到东宫的心思,也就越来越切。不过他素来谨慎,才不会私下去动什么手脚。

  皇爷还在,就去巴结东宫,想要谋个从龙之功的不是一个两个,可这个人不能是萧敬。

  否则的话,引得皇爷着恼,不用等皇爷殡天,现下一句话就能发作得了他

  “不能让东宫那些人起来……”萧敬阴沉着脸道。

  皇爷宽和,鲜少处置内官,可御前内官之间的倾轧从来没有停止过。即便是断了子孙根的阉人,不能算是真男人,可对于权势金钱的渴求却从不曾减少

  萧敬作为有资历的御前近侍,是内官倾轧之中的获胜者,也执掌了内廷权柄;至于东宫那些内官,多是落败者,即便在二十四衙门挂着少监之名,也是虚职。

  作为大权在握的红衣太监,萧敬本没有将那些人放在眼中,不过在刘忠“不经意”的提醒下,想起了自己与东宫系内官早年的龌蹉,不免担心起以后来,这才生了往东宫送人的心思。

  想到这里,萧敬又看了看刘忠,依旧是十分满意,吃了一口茶,笃定道:“过了今日,皇爷应会叫人打听你的底细……给太子选伴当,去年就提过一遭,就是东宫那帮混账搞鬼,才不了了之……如今皇爷对东宫关注尤甚往日,说不得过几日就要主动开口叫你过去……”

  刘忠听了,带了犹豫道:“师父,徒儿真要去侍奉太子么?”

  萧敬笑道:“这还有假不成?若不是要送你过,杂家筹划了一个来月,所为何来?”

  “可是徒儿听闻,殿下念旧情,东宫近侍,只重老人,新人都凑不上前去……”刘忠迟疑道。

  萧敬轻哼一声:“哪个老人不是从新人熬不上去?就是现下东宫那几个得了头脸的,也不是一开始就服侍太子……东宫真正称得上老人的,早被刘瑾他们几个挤得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

  要是南京六部尚书病休或致仕,对于京官来说,不过是一句笑谈;可京城六部尚书请辞,那就是引得四方震动的大事。

  京中九卿之缺,本就是可遇不可求。今年又是“京察”之年,有资格升任的不是一个两个。不过是之前大九卿瞒着,即便下边的年资到了,上面不腾地方,也无力可使。

  兵部尚书刘大夏不必说,年老疲软,等着他告老的京官不是一个两个;刑部尚书沈沧这里,则是让人拿不准,这是真心致仕,还是虚晃一枪想谋其他?

  得了消息的官员各有思量与怀疑,可是与尚书府亲近的族亲与姻亲便只有震惊。

  今天不是寻常日子,今天是秋闱第一日,沈瑞今日下场。

  不管今日沈瑞应答的如何,有了沈沧的病养,接下来沈瑞身为嗣子就要侍疾,下两场考试就不能再进场了,否则就有不孝之嫌。

  以沈沧为人,但凡身体能坚持,也不会舍得耽搁沈瑞乡试。如今坚持不住,那定是身体真的不好了。

  众人心急火燎,顾不得等到衙门落衙,就各自请假出来,前往尚书府。

  最先到的是大理寺卿杨镇,他既是沈沧妹婿,也是沈沧师弟,在沈家也是登堂入室。他也不在前院客厅候着,直接叫管家引他到正院来。

  沈沧吃了药,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徐氏得了消息,迎了出来。

  “大嫂,大哥他……”杨镇满脸担忧问道。

  徐氏往东屋望了一眼,低声道:“老爷睡了,姑老爷请随我到西屋吃茶…

  杨镇虽是书香门第出身,可家道中落,要不是岳家扶持,也就没有今日。如今虽已经居九卿高位,可杨镇对沈沧这位师兄兼大舅哥的感激始终不减。

  杨镇得了消息,匆匆赶来,额头上都是汗,却是顾不得擦,直接开口道:“大嫂,大哥他到底怎么样了?”

  徐氏苦笑道:“就算今日姑老爷不来,老爷明日也要打发人去请姑老爷说话……自打三月国丧后,老爷身子就不大好,端午节前犯了宿疾……到了七月,就不大好,这旬月来,都在勉强支撑……”

  杨镇听得脸色乏白,两家除了是姻亲,还是盟友。

  如今正是“京察”的要紧时候,谁晓得沈沧倒了,会不会有人盯着他的大理寺卿之位。除了沈家,杨镇在官场上虽也有几门关系,却都是面子情。

  杨镇的担心,一半是真心为了沈沧,一半是为了自己的前程。他踌躇了一下,道:“大嫂,大哥那边,对我可否有什么提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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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一十六章 百年归寿(五)

  沈沧确实与妻子提过杨镇的事,只是徐氏知晓自己到底是内宅妇人,有些话从自己口中说出来,就少了分量,便道:“瞧着老爷的意思,是要明日请姑老爷过来详谈来……相关内情,我倒是不知……”

  沈沧沉睡未醒,徐氏已经先一步打发人去请三老爷与沈瑞过来陪客。

  不过等三老爷与沈瑞过来,奉命来沈家问疾的内官与太医也到了。

  宫里来的天使,沈家自是上下都来前院接旨,已经睡着的沈沧也被叫来。

  天使传的是天子口谕,命沈沧勿要以公务为念、好生休养,云云。

  沈沧病情,早先瞒着是为了不耽搁沈瑞乡试,如今沈瑞知晓了,沈沧病也没有什么要隐瞒的。太医望闻问切一番后,又看了沈沧之前用的方子。之前在沈家看病的大夫,也是出自太医院一脉,并不是上不得台面的乡村野医。太医只说方子开的极妥当,并未为了昭显自己能耐就去改方子。

  不过如此一来,也说明这太医对沈沧的身体状况并不乐观,默认了前面大夫的结论。

  沈沧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心知肚明,便也不予太医啰嗦,只再次叩谢皇恩。

  杨镇眼见皇恩浩荡,遣了太医过来,本还心里存一丝侥幸,见了太医反应,只觉得当头一盆冷水泼直泼下来。

  看着即便知晓命不久矣却依旧从容自如的沈沧,杨镇真是自愧不如。

  天使与太医还没离开,沈理与沈瑛双双到了。

  沈瑛年轻资历浅,沈理却是翰林学士,常到御前行走。那天使认识沈理,眼见他脸上带了焦急,满眼关切,心中对于尚书府的分量就又掂量掂量。

  之前看着这边除了沈尚书,只剩下老弱,已呈日薄西山之势。不过有大理寺卿为姻亲,有翰林学士这样的族亲晚辈,沈尚书还有个兄弟为从四品官,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起来了。

  这天使态度就客气三分,收了茶封后谢意也真挚,领了太医回宫复命去了

  看到沈瑞在家,杨镇与沈理等人先是吃惊,随即又觉得在情理之中。要不是沈瑞已经弃考,说不得沈沧也不会这样于脆地上折子。

  众人都到了,沈沧就没有再回内院,直接带了众人到前厅。

  沈沧这些日子,连咳带喘,气短的厉害。要不是靠延寿丸压着,就是咳嗽不断,平躺都不能。今早他去衙门前用了一丸药,如今到了下午药效差不多,需要再来一丸。

  徐氏知晓人参性烈,固然将病情压住,也是催命的东西,不肯让丈夫再服那个,只叫人上了预备好的冰tang荸荠。

  沈沧无奈叹了一口气,喝了半碗糖水,虽有些效用,可依旧是不住地咳。

  眼见这清瘦老人每咳一声,胸口就跟风箱似的,沈理与沈瑛都看不下去,移开了眼。

  虽是满心关切与疑问,不过当着沈沧的面,沈理与沈瑛两人都没开口。

  还是杨镇先开口道:“太医回御前复命,以皇上仁厚,依会恳留大哥、不许致仕,只是外头怕是就要不安生……大哥可有什么安排?二哥那里以后如何

  沈沧真病了的消息传出去,那些等着谋缺的官员就要闻风而动。到时候就不是一个缺出来的问题,尚书空缺,侍郎升尚书、侍郎空缺;其他四品京官升侍郎,四品京缺空缺,一连串下来,可是一窜空缺出来。

  要知道沈洲可还在外任上,要是沈沧上一封遗折,提及家中老妻幼子无人相托,今上待下仁厚,说不得就会将沈洲调回京城。就算沈洲三年前才升了官,如今再上一步,年资不够,不过小九卿衙门中也有品级不高的辅官之位。

  事情已经安排的差不多,沈沧没有什么可隐瞒的,道:“南京国子监出缺,沈洲那边,我已经在托人在吏部打了招呼……”

  杨镇虽觉得南京的缺比不得京缺,不过也明白沈沧既这样安排,自用用意;倒是沈理露出吃惊来,犹豫道:“叔父,听说何学士那边近日也在谋此缺…

  何学士年资早熬到了,不过在翰林院往上的余地不多,就算大学士告老,还有状元出身的沈理与年资更老的蒋学士在等着,还轮不到何学士。

  何学士想要升迁,最好的法子就是往外任走一圈,将品级熬上来。南京国子监祭酒,谁都晓得此缺清贵,可遇不可求。何学士要是不动心,才是傻子。

  沈沧点点头道:“我也听闻此事,人有远近亲疏,只能对不住何学士……

  沈瑞敬陪末座,还是初次听闻何学士也谋南京国子监之缺,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人情关系多了,要是因人情就将眼前的官缺相让,那岂不是儿戏

  沈瑛是沈氏子弟,年纪轻且眼界有限,并未觉得沈沧此举有什么不妥,“远近亲疏”这四字说的再贴切不过。

  倒是杨镇,认识沈沧大半辈子,察觉出不对劲来。

  就算何家是隐形的刘党,与沈沧在政见上有所不同,不过因徐氏与小徐氏是亲姊妹的缘故,两家私交甚好。即便有沈珞之殇,两家“亲上加亲”的打算落空,也没有影响两家的往来交情。

  沈沧明知大限将至,不想着为家人留余泽,却要得罪姻亲不成?

  南京国子监祭酒之缺虽是难得,可那是同外缺相比,同京缺相比,就算不得什么。何学士在官场上底气不足,年资有限,未必能夺个京缺;可以沈家底蕴,加上沈沧告退,想要为沈洲谋个小九卿衙门的京缺并不算太难事。作甚捷径不走,要走弯路,还是在得罪一门姻亲的情况下?

  要知道,沈洲不回京的话,沈沧一病故,沈家就要沉寂了……

  沉寂?

  杨镇心下一动,隐隐察觉到沈沧的用意。

  杨镇能想到此处,沈理自然也能想到,两人面上都带了沉思之色。

  杨镇虽有心向沈沧请教日后之事,不过眼下人多,也不是说话的时候。加上眼见沈沧面带乏力,说话费力气,便起身道:“大哥且休息,今日临时出来,衙门里还离不开,我就先回去,明日再来探望……”

  沈沧点头道:“去吧,勿要耽搁公务……许久没有与你手谈,等明日好好下两盘……”

  杨镇自是应了,却没有立时就走,反而走到沈瑞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赞道:“是个好孩子,我几个儿子,都没有恒云这样孝顺贴心的……要是小二是闺女,说甚我也要抢了恒云做女婿……”

  沈瑞早已起身,即便被赞了,可并不觉荣耀,只苦笑道:“若非侄儿两耳不闻窗外事,也不至于使得家父拖延至今才得休养……长辈们不责怪,侄儿已是不安,万不敢当姑父称赞……”

  杨镇摇头道:“你这孩子,想的恁多……你有孝父之心,你父亲就没有爱子之念么?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与其惴惴难安,还不若好生侍疾……”

  “谨遵姑父教导。”沈瑞躬身道。

  眼见杨镇要走,沈理与沈瑛也起身告辞。

  三老爷与沈瑞两个,送三位客人出来。

  眼见沈理与沈瑛欲言又止,脚步迟疑,沈瑞便道:“有些日子没见六哥与瑛大哥了,要不两位哥哥去我那里小坐会儿在走?”

  沈理与沈瑛自是应了,沈瑞就同杨镇与三老爷告声罪,带了沈理与沈瑛两人去了九如居。

  “真如晴天霹雳一般,大夫先前到底是怎么说?”沈理难掩忧色道。

  沈瑞长吁了口气道:“大夫说,恐年关难过……”

  这还是七月间的说法,后来沈沧为了隐瞒病情,用了一个月的参丸,剩下的日子就不好说了。

  沈理脸色一白,沈瑛也露出惶惶来。

  实是方才太医的脸色有些沉重,可沈沧的表现太淡定些、太从容,除了咳喘的难受些,其他与常人无意,实是看不出已经是已知大限的人。

  原本沈理心里还为沈瑞弃考有些可惜,觉得不至于紧迫如此,现下却是庆幸不已,点头道:“恒云的选择对,这试确实不当考……”

  要是那边桂榜高悬,这边传出沈沧病重的消息,那吐沫星子都能将沈瑞淹死。

  沈瑛则是满脸难过道:“真是没想到,真是没想到……”

  二房三老爷病弱,一年总有小半年在养病,就算族人提及二房枝蔓不繁,担心的也是三老爷这一房,从没有人想过沈沧的身体会糜烂至此。

  沈瑛一边是族亲长辈担心,一边则是忧心起沈瑞来。

  三老爷的情形,哪里像是能当家立事的,以后支撑门户的还是沈瑞。

  可是沈瑞今年不过十六岁,又是嗣子身份,上面几位长辈,下边弟妹是二房亲生血脉,他不上不下夹在中间,稍有不慎,就要生嫌隙,如何能不为难…

  沈宅,大门口。

  杨镇正与三老爷道:“何学士那边还没有动静么?”

  何家与沈家同坊,何学士与沈理一样在翰林院,沈理都来了,何学士要说不曾听闻那是不可能。

  三老爷摆摆手道:“姐夫勿要担心,何学士不是那等心胸狭窄的性子,就算为了此事会有些不自在,也不会记仇生嫌……”

  有句俗话说的好,“说曹操曹操就到”。

  胡同口过来几匹马,为首那人身上穿着官服,面上带了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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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一十七章 百年归寿(六)

  眼见杨镇与三老爷站在大门口,何学士并不意外。虽说沈家姑奶奶早夭,不过因杨镇本就是沈家弟子,与沈沧兄弟除了姻亲,还是师兄弟,向来同进同出,沈杨两家的关系并不亚于沈何两家。

  何学士翻身下马,拱手道:“廷尉大人……”

  “何学士……”杨镇亦拱手回礼。

  何学士满心疑问,望向三老爷道:“姐夫到底如何了?”

  三老爷带了几分沮丧道:“太医才随了天使过来,并没有下方子……”

  何学士露出惊诧之色。

  杨镇叹了口气,道:“我衙门还有事,先回去了,改日在与何学士说话…

  何学士道:“廷尉大人且去,我去探看姐夫……”

  早有下人牵马过来,杨镇上了马,带了随从离去。何学士随着三老爷,进了沈家大门。

  何学士并没有像杨镇那样迫不及待地去见内宅沈沧,而是随着三老爷先到了前厅,细问沈沧病情。

  此事已经直通御前,没几日就会众所周知,也没有什么可瞒的,三老爷便实话实说了。

  何学士听了,唏嘘不已。他虽是在刘阁老门下,可是京城人士,不像刘阁老身边其他人都是南官,并不是核心人物,又没有姻亲与那边相连。这些年真正曾对他照拂有加的,反而是沈沧这位连襟。正因为如此,即便政治立场不同,何沈两家也没有疏远了去。

  如今,沈沧却是要倒了。何学士正是谋求升迁的时刻,心下也不由惴惴起来。

  只是何学士并不像杨镇那样依附沈家,倒是没有向沈沧“问道”之意,只道:“既是姐夫已经回去歇着,我就暂不相扰……改日再让内子带小犬过来请安”

  三老爷眼见何学士真心担心沈沧,想起方才沈理提及的事,倒是有些不好意思,道:“何姐夫既是来了,就吃杯茶再走……要不然,我去请了大嫂出来说话?”

  何学士想了想,自己既是来探病,即便不好大张旗鼓到沈沧跟前,也当见见徐氏,便点头道:“若是便宜,就劳烦泽平……”

  三老爷自是无话,立时吩咐小厮去内院传话请徐氏。

  何学士眼见客厅再无旁人,道:“听说沈学士方才也告了假出来,怎地不见?”

  “方才来了,现下与沈瑛一道去了瑞哥儿院里。”三老爷道。

  “恒云今日没下场?”何学士带了诧异。

  三老爷带了感概道:“要不是瑞哥儿发现大哥不对劲,今日直接弃考去衙门接人,大哥还要硬挺下去,不肯回家休养……”

  何学士亦是为人父母,自能体谅沈沧苦心,只道:“父慈子孝,不外如是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徐氏与沈沧一道来了。

  何学士与三老爷忙起身。

  沈沧摇头道:“本不是什么大事,倒是将大家都惊动……”

  何学士道:“听了消息,实是按捺不住,就匆匆赶来,倒是做了不速之客

  沈沧失笑道:“你我连襟,往来半辈子,难道今日反而要递了帖子,才能相见?”

  沈沧脸色虽难看,不过精神头看着还好,何学士便掩下忧心,故作轻松道:“本该如此,才是为客之道,这样两手空空,只带了一张嘴来,倒像是来打秋风……”

  有沈沧在,何学士便知趣地不提沈沧的病。

  徐氏望向何学士带了感激,三老爷心里则是越发不安。瞧着何学士如今应对,当是并不知晓沈家正与他抢南京国子监祭酒之事,要是知晓此事,还能如此心无芥蒂么?大哥此举,是不是太不厚道?就算有远近亲疏之分,可何家也是关系近的姻亲。

  宾主寒暄了一会儿,何学士便也告辞出来。依旧是三老爷送出来,徐氏陪着沈沧回内宅。

  转过影壁,何学士才收了脸上的笑,停了脚步对三老爷道:“今日来的是哪位太医?要不要托人去请院判过来诊看?”

  如今太医院院判姓白,是闻名京城的杏林高手。只是外人对这位白院判,多是只闻其名、难见其人。太医院院判品级虽不高,可向来只负责帝后平安脉,鲜少外诊。

  三老爷闻言,眼睛一亮,带了几分激动道:“方才来的是一位姓魏的太医。请白院判,这……便宜么?”

  何学士点头道:“虽是要托人情,却也可勉力一试……泉哥儿媳妇娘家那边,正好与白院判家有亲……”

  三老爷躬身做了个长揖,道:“如此,就请何姐夫费心……”

  何学士忙伸手相扶道:“快快起来,这是作甚?你我两家几十年的交情,这点心力我还是能尽得……”

  三老爷心中越发不安,神色也带了复杂,似是羞愧中带了感激。

  何学士看在眼中,不由疑惑,却是想不出缘故……

  九如居,书房。

  看着书案左上角半尺高一叠大字,沈理看了眼沈瑞的黑眼圈道:“恒云向来不动如山,今日也心乱如麻了么?”

  沈瑞点点头,坦然道:“实令人措手不及。虽知晓老爷身体不好,可也从没有想过会是今年……说到底还是我粗心,要不然当早发现症状,早日侍疾…

  沈瑛在旁,跟着叹气。

  世事难料,也不能说沈瑞就是错。乡试之年,哪个读书人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沈瑞虽底子薄,可胜在勤勉,在读书上也有灵气,今年这科要不是有此意外,说不得就要名列桂榜。

  眼见沈瑞自责,沈理开解道:“生老病死,都是难以预料之事……你与其后悔前面粗心,还不若去寻思如何尽人子本分,在这些日子多尽孝心,让叔父能安心养病……”

  沈瑞陷入沉思。

  到底怎么为人子,对沈瑞来说,还真是个命题。

  上辈子的父子关系与现下的父子关系并不是一回事。沈瑞想要为沈沧做些什么,可沈沧现下最需要的是什么?

  一时之间,沈瑞倒是有些拿不准。

  沈瑛向来细心,提点沈瑞道:“沧大伯父最放不下的当就是瑞哥儿的前程课业,否则也不会拖着病体坚持到今日。瑞哥儿的功课,是六族兄与王伯安、杨学士几个人教导出来,博采众家之长,举业是早晚之事,当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再放不下的当是沧大伯娘,沧大伯父与大伯娘少年结发,结缡四十载,伉俪情深。还有就是润三叔那边,病体孱弱,向来依附长房,得沧大伯庇佑…

  这三条确实当是沈沧最担心的事。

  沈瑞功课这里,即便错过这科,接下来也不会懈怠;至于三老爷那边,两个大庄子,加上四间铺面一处宅子,只每年收租进项,就够三老爷一家三口锦衣玉食,保持富裕生活。徐氏那边,却是鸳鸯失偶……

  如今这个家里,最难受的除了沈沧本人,就是徐氏了……

  沈理叹气道:“这边人丁还是太单薄,要是瑞哥儿早早娶妻生子,婶娘含饴弄孙,以后日子也能好过些……”

  沈瑞听了,心下一动,道:“我虽未成亲,却是已经订婚……这,能不能与杨家商量商量,让杨氏今年就嫁过来……她少年失母,继母又年轻,正是少人教导;母亲这里,以后也能多一人陪伴左右,岂不是两全其美?”

  “竟说孩子话你当杨家千金是几两聘财就娶进门的乡下小娘子么?连‘冲喜,都想到了……杨家书香门第,杨氏是杨大学士嫡长女,杨大学士怎么会同意让她冲喜,进门?”沈理摇头道。

  沈瑛也摇头道:“确实不妥当。要是杨氏年长几岁,为了后面的事,这个时候想要提前聘娶也情有可原;可杨氏离及笄还有几年,这就不单单是冲喜,,还要背负‘童养媳,之名……”

  虽说世情重男轻女,可仕宦人家的小娘子也金贵。疼爱女儿的人家,不会舍得将女儿早嫁。即便不会耽搁花期,可留到及笄后才张罗出嫁才是常例。

  两位族兄都反对,沈瑞也知此事有些荒谬,不过并不死心。他在担忧沈沧的同时,也在担心徐氏。

  这两年来,徐氏变化最大。

  之前的徐氏雍容大气,是沈家的定海神针。同忙于公务的沈沧相比,徐氏才是沈宅真正当家人。不过随着这几年沈沧的衰老病弱,徐氏将家务都交了出去,一心看顾丈夫身体,对于其他人比较冷淡。就算是对嗣子嗣女,也没有前几年那般殷殷关切。

  虽说是老夫老妻,不过徐氏全部心思都放在丈夫身上,伉俪情深固然可惊可叹,可到了鸿雁孤飞之时,情何以堪?

  正院,上房。

  看着眼前的白瓷碗,沈沧拱手求饶道:“好夫人,今早到现下都用了两次糖水,还是饶了为夫……”

  徐氏笑道:“这不是糖水,这是煮的萝卜汤,并未放糖……”

  “萝卜好……”沈沧知晓这些都是润肺止咳的药膳方子,受了妻子的好意,接了汤碗过来。

  里面几块一寸见方的白萝卜,煮的入口即化,吃的嘴里带了清甜。沈沧连着吃了几日糖水,早就被甜腻腻歪了,眼下倒是意外之喜,忙不迭点头道:“这个好,这个好,以后就预备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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