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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明望族【作者:雁九】(10月29日更新至“第四百六十三章 回肠九转(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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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七十九章 意气之争(四)

  自打太祖皇帝成立锦衣卫,仕宦人家多有防人偷听密室。

  王守仁本与沈瑞在内院书房说话,这会儿离了内院,往前院书房去了。

  前院书房中,在书架后,有个六尺见方的茶室。罗汉榻上,摆了茶具,看着与寻常吃茶的地方无异,不过地上铺着厚厚地毯,四周墙壁也都是带了添了棉花的夹层,隔音最好。

  沈瑞家前院的书房,也有这样的“茶室”。

  “可是国有不宁事?”进了茶室,打发下书童出去,王守仁直接问道。

  “金乌西坠,阉竖再兴。”沈瑞总结了一下,低声道。

  王守仁眉头拧成一团,直直地看着沈瑞。

  沈瑞在心里算着正德登基的时间,弘治十八年,具体月份忘记了,不过就算是十八年年底,距离现下也剩下不到两年。

  当今是仁善之君,同前面的帝王相比,可谓之勤勉,虽偏重外戚张家,可也只是小瑕。东宫年幼,要是改天换日,宫中只有妇孺,难免重视阉宦。

  沈瑞这八个字,倒是道尽前因后果。

  王守仁虽觉得这“梦蝶”之事太过玄幻,可因相信沈瑞为人,依旧是信了大半。

  “父亲与我可是有难?”王守仁想了想,道。

  根据后世记载,刘瑾弄权时,王华父子不仅仅是贬官,刘瑾还曾派人暗杀过王守仁。起因是拒绝刘瑾的拉拢,且出言不逊。

  沈瑞想到这里,便直言道:“权阉要推师公入阁,为师公所拒;拉拢老师,老师斥之,后遇生死劫,险死还生。”

  王守仁点点头道:“要是到了那日,父亲与我确实会如此应对。”

  “老师,委曲求全,以待来日,就当不得君子么?”沈瑞想起毁誉参半、却支撑了大半朝政的李东阳,道。

  王守仁摇头道:“瑞哥儿放心,生难死易,为师向来爱惜己身,万不会为一时之气殉身。”

  “令尊那边可有麻烦?”王守仁想到沈沧,道。

  沈瑞摇头道:“不知。弟子所见,多为宫中影像,亦模模糊糊不真切,外头却是不曾见。师公与老师之事,也是在权阉口中听闻。”

  “那权阉是哪个?”王守仁道。

  “刘瑾,执掌司礼监。”沈瑞道:“阉人中将有八人为祸,世人称之为‘八虎,,刘瑾乃八虎之首。”

  大明朝因司礼监掌着批红权,内廷与外朝素来紧密相依。王守仁虽不过六品官,可有个侍郎老子,对于司礼监几个领头太监的名字也有耳闻,刘瑾并不在其中。

  王守仁道:“这刘瑾莫非是东宫近侍?”

  沈瑞点头道:“为东宫大伴,最为东宫信赖。”

  王守仁的眉毛皱得越发紧,刘瑾这个名字,本就容易让人想起英宗朝的大太监王瑾,这两人身份又是一样,难免让人想到英宗朝几乎国灭之事。

  可阉人的权柄,都是天子所授,外臣想要遏制,并不是容易事。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将沈瑞方才提及的几件事都联系起来,想到父亲会被推入阁,不由愣住:“哪位阁臣退了?可是刘阁老?”

  三位大学士中,刘健是首辅,年岁最大。新天子登基,想要亲政握权,先要移开的就是刘阁老。

  “听权阉所说,刘谢两位都告老,只有李相临朝……”沈瑞道。

  王守仁因父亲的缘故,同这三位阁老都见过,且渊源不浅,对这三位阁臣的品行也多有了解。刘谢两人的确是不能屈的性子,李东阳性子要圆润的多。

  他之前虽口中说相信弟子,可多多少少也有几分荒谬之感,想着是不是沈瑞近日因见证生死,看了太多道家的书才产生臆想。

  不过听了沈瑞这些话,他却觉得这些朝政时局、天下大势前后因果,不是臆想就能想出来的。

  他已经信了八分,却是忍不住又探问道:“接着入朝的是哪位?”

  “焦芳。”沈瑞想了想道∶“此人党附权阉,抑制南官。”

  对于此事他记得清楚,是因为此人入阁后,再次揭开大明官场官员之中的南北之争。

  王守仁这回信了十分。

  焦芳,现任礼部右侍郎,天顺朝进士,曾为翰林,资历还在王华之上,有资格入阁。他籍贯河南,年轻时曾有政敌为南人,比较重南北之别。

  王守仁只觉得脑子里乱成一团。

  他虽满腔忠君爱国之念,可到底已经是而立之年,不再是热血少年,不会像少年时代那样,因鞑靼祸患边城,就天真的想要上折到御前,以为弃笔从戎就能创下一番伟业。

  区区一个六品主事,即便晓得风雨将至,可也没有操控风雨之能。

  王守仁,困惑了。

  沈瑞用托词将即将而至的时局变化说出,心里还真是松了一口气。沈沧那里,已经有防范之心,总会保全己身;王华父子这里,要是不提醒一下,沈瑞还真过意不去。

  同这些人精子相比,自己的脑子比不上,还是让聪明人去发愁的好……

  沈瑞虽忽悠了王守仁一顿,可也将王守仁之前的教训拮kl在心上。回到家后,他开始练字了。心浮气躁,写不下文章的时候,他就开始练大字,而不是逼迫自己非要一日三篇时文下来。

  用了不到半月时间,沈瑞已经调整好自己的学习状态,与早先无异了。朝廷大事还是交给能担当的人,他还是要爬自己要攀过的高山。

  王鼎还在叫嚣,长寿那里收集的黑资料却是越来越多。

  自打同“贵亲”相聚,王鼎可没少折腾,不仅在府学里得知猖狂,少不得也有“衣锦还乡”的一幕,带了“郑皇亲”身边仆从去老家殴打亲长,到南城书院去耀武扬威。估计是原来压抑的狠了,如今才尽显小人猖獗之态。

  腊月里,京城各处婚嫁的人,宴饮也多,这“郑皇亲”出入的门第也越来越高。

  张家兄弟终于忍不住,就所谓“郑皇亲”之事,安排人上了折子,追究郑旺假冒皇亲、招摇撞骗一事。

  皇帝看到折子,并未交由刑部审理,而是命人将涉案人等收监,御前亲审关系到东宫嫡庶身份,朝野瞩目。

  皇帝却是快刀斩乱麻,不过数日,就解了案子。涉案内侍刘山以于预外事的罪名被处死,郑旺以“妖言罪”、“冒认皇亲罪”被监禁,郑氏女郑金莲则被送入浣衣局。

  此中多有怪异,皇帝虽是仁君,可这判决也太温和了些。

  内外不少人生疑。

  就连寿哥,也是数日辗转难眠,望向浣衣局的方向心中有所激荡。只是少年太子,即便依旧顶着任性肆意的面孔,内里也存了心机,并没有在人前多露出一点点。

  旁人不曾发觉,身为东宫大伴的刘瑾最是心细,自然看出小主人的忐忑,无人时带了心疼道:“皇爷太心软,怕是殿下以后要为难……”

  这般“关爱”之语,寿哥却觉得刺耳无比。

  他阖了眼,没有应答,面上却露出疲惫之态。

  人都是爹生娘养,这天下有几人会错认自己的爹娘?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他到底是真正的嫡子,还是宫女所出的庶子,连他自己心里也拿不准了。

  周遭都是鬼蜮魍魉。

  刘瑾只当小主人为此事难过,忙低声道:“殿下放心,浣衣局那边奴婢有故人在,诸事都便宜。”

  寿哥一下子睁开眼,望向刘瑾。

  刘瑾满脸慈爱,也正望向寿哥,两人视线对了个正着。

  “勿要多事,坤宁宫那边……”寿哥垂下眼帘,闷声道。

  刘瑾犹豫了一下,道:“是奴婢思量不周全,东宫确实当避嫌疑,不过殿下放心,老娘娘那边也会护着的。”

  寿哥点点头,道:“如此。正好。”

  是老娘娘么?安排这这个“郑皇亲”出来,是为了针对张家,还是为了自己?

  寿哥想到各种可能,越想心里越冷。

  他“腾”地一下站起身来,道:“走,去给老娘娘请安。”

  宫里如今有皇后、太后、太皇太后,能被称之为“老娘娘”的,就是太皇太后周氏了。

  刘瑾低眉顺眼地应了,跟着寿哥出了东宫,前往太皇太后的宫殿。

  不想太皇太后宫里,太医院的太医几乎是倾囊而至,皇上与皇后也在,随即太后也来了。

  太皇太后病了……

  学政衙门门前,王鼎只穿着一身中衣,披头散发地站在那里。

  就是一刻钟前,他被以“品行不端、殴打亲长”之名,除了功名与学籍。如今,他已经不再是王相公,又是白身百姓。白身百姓尚且能通过科举之路,出人头地;他却因被革除学籍的缘故,已经没有了再考的资格。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王鼎如坠梦中,痴痴自语。

  学政衙门门口值班差役,有不知情的,看着他这般狼狈,不由暗生同情,低声与同事道:“瞧着不似恶人,大人向来爱惜儒生,常念功名不易得,怎么处置的这般不留余地?”

  旁边那人知晓此案,轻哼道:“不过是一忘恩负义的斯文败类谁不晓得养恩大于生恩,此子却是黑心肝,得了功名就行殴亲之举,为了攀附高门,对于帮扶过的老师也断了师生之义……”

  王鼎也听了两人的话,似在梦中醒来,望向四下里,吼道:“是谁在害我?是谁在害我?到底是王家的,还是田家的,你们出来呀?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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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八十章 追悔莫及

  百姓最重年节,进了腊月,不管是士绅大户,还是百姓人家,多是开始欢欢喜喜预备起年货,准备过年。

  松江沈氏宗房里,却是一片愁云惨淡。

  不单单是因六月里丧了族长太爷的缘故,还因京城来人了,带来的不是春节前的人情走礼,而是一个噩耗,出继到二房的沈珏殇了。

  宗房大老爷、也就是现下的沈氏一族的族长沈海,听闻这个消息,立时呕出一口血来。族长太太得了消息,也是悲伤欲绝。夫妻两个都卧病在床,宗子沈械在伤心幼弟早殇之余,不免又生焦心。

  要是爹娘有个万一……那可又是三年……

  官场之上,瞬息万变。

  对于颇有上进心的沈械来说,离京一年都让他提心吊胆,更不要说再一个三年。心忧父母之时,沈械心中对二房的埋怨就更深了。

  倒是沈,因没有出仕,想的不是前程利益这些,比沈械多了几份人情味儿。在侍疾之余,沈想起夏日里的事,追悔莫及。他不是不疼弟弟,只是先前被嫉妒心蒙蔽,如今早已清醒过来了。

  “珏哥怎么就走了…”沈悔恨之余,还心下存疑,与二奶奶道:“二房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珏哥儿不是幼童,这里面定是有缘故,否则好好的人怎么会一场风寒就过去了……”

  二奶奶诧异道:“二爷想多了吧?那边血脉单薄才过继的嗣子,如今已经三年,眼看珏哥就要成丁,到了能娶妻生子的年纪,只有爱护的,哪里会有其他?”

  沈知道妻子说的有道理,可心里总是放不下,便起身去了客院。

  从京城过来报丧的尚书府管家李实,就被安置在客院。

  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沈沧虽不是宰相,可沈家父子两代人为京官,沈家管家自也不是一般气度。

  不过既代表大老爷夫妇南下,又是赔罪来的,李管家态度自然也谦卑。

  旁人不知李管家身份,沈械在京多年,却是知晓的,客客气气地安置在客院这边。

  沈过来,就是来对李管家询问究竟。

  李管家到达松江已经三日,虽是宗房招待周全,不过李管家年岁比沈沧还大几岁,旅途劳乏,加上不耐江南湿冷,精神就有些怏怏。

  听身边小厮说“二少爷来了”,李管家便打起了精神。

  他肚子里的说辞早就准备好的,三日前之说了一半,因宗房大老爷与大太太双双倒下,宗房上下忙成一团,倒是无人想起继续追问此事。

  沈在小厅上等着,见李管家出来,强按下心中愤怒,客套了两句。

  李实在京城随沈沧交际惯了的,哪里看不出沈的情绪,叹了一口气,道:“自三少爷走了,我家三老爷就病下了,我家老爷又是职官,轻易抽身不得,才遣了老仆过来……”

  听着这话,想着京城尚书府确实是人丁单薄,沈珏神色稍缓,道:“瑞哥儿呢?”

  李实道:“不瞒少爷说,如今尚书府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便只有二少爷一个是好的了……”

  想着同去京城两人,沈瑞如今好好的,沈珏却魂断京城,沈面色又难看起来:“他不是与珏哥儿最好?怎么连过来报个信都不能了?”

  李实叹气道:“少爷莫要怪罪二少爷,二少爷因三少爷走了,精神头就不好,我们太太不敢让他出来……”

  沈瑞不过是族弟,沈不过见过几面,能有什么情分。听了长辈关爱之词,反而更加不忿。

  他冷哼道:“沈瑞什么事都没有,尚能得长辈这般关爱;珏哥儿病了,怎么就任由他去了?虽说离的远,珏哥儿名分上又出继,可也是宗房骨肉,自不会让人欺负了他去”

  李实南下前,沈沧夫妇就有过交代。对于沈珏之殇的原因,无需隐瞒。

  只是李实身为大管家,素来圆滑,自然知晓什么样的说辞能减少宗房的愤怒:“三少爷因要准备今年童试,废寝忘食……为了这个,我们太太与二少爷都管着过,才有了克制……不想天不遂人意,三少爷止步院试,精神就有些不好,随后就赶上贵府太爷的白喜事……十月里刚回京时,心情郁结,就大病了一场……”

  关于乔氏去年管教沈珏之事,在京城并不是秘密。

  李管家便也没有瞒着,道:“还有一件事,械少爷在京时也晓得……去年腊月,三少爷曾受寒,病过一场,也是养了大半月才好……”

  沈本是兴师问罪而来,听了一半,却是神情恍惚起来。

  治丧最是熬人,七月里沈珏回来时,便开始在太爷灵前守孝。等到太爷出殡时,沈珏不能说皮包骨,也是清减的不行。至于“心情郁结”为了什么,旁人不知道,沈却不能说不知道。

  沈珏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浑浑噩噩地离开了客房。

  他站在小二房跨院门口半响没有进去,转身去了主院。

  因大老爷与大太太都病着,小厨房里熬着药,院子里都是浓浓的草药味儿“二叔。”

  “爹。”

  小栋哥儿与小桐哥儿两个正好从上房侍疾出来,见到沈,都上前来。

  沈摆摆手,道:“你们也辛苦了,下去歇着吧。”

  两个少年听命下去了。

  沈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方挑了帘子进屋。

  因大老爷在东边卧室养病,大太太就安置在西屋。

  这夫妻两个已经年过半百,早就分室而居。

  沈犹豫了一下,先去了西屋。

  大太太本是闭着眼睛,听到动静,就睁开来。

  见是沈来了,大太太立时泪如泉涌。

  “娘……”沈站在炕边,心下凄楚。

  大太太伸出胳膊来,拉住沈的手哽咽道:“儿娘的报应来了……

  “娘您别胡思乱想……莫要让珏哥儿走的不安生……”沈说着,也是红了眼圈。

  大太太的眼泪止不住:“是娘对珏哥儿不好,珏哥儿才这样无牵无挂就去了……如今不仅连母子名分没了,家里连个念想也没有……”

  沈想起族长太爷留下的那几口箱子,只觉得冥冥之中自由主宰。

  他低下头,悔得肠子都清了。沈珏千里奔丧固然受累,可那“心情郁结”的罪魁祸首却是他这个同胞兄长……

  沈能想起这个,宗房大老爷自然也想得起。

  就在大太太与儿子哭诉时,宗房大老爷在东屋也醒着。

  想起那曾经软软乎乎的小儿子,想起这十几年的亏待,宗房大老爷也是红了眼。

  同样是悔恨不及,宗房大老爷在埋怨二房的同时,更多的是恨自己。

  在幼子在家时,自己看似偏疼,可纵容妻子的漠视,何尝不是一种伤害?

  旁人家的孩子都有父母关爱,沈珏却打小只能养在祖父身边。要是自己能有担当,早就教训丨了妻子,怎么会让幼子委屈了十几年?

  要是自己早就解了妻子心结,一家人骨肉和乐,便也没有后边出继的事。

  可自己固然有错处,那自己的妻子呢?

  那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亲骨肉,就忍心无视轻慢?

  要说宗房大太太当年产后病重时,宗房大老爷没生续弦之心那是假话。毕竟那时,宗房大老爷刚值不惑之年,算是壮年,又是宗子的身份,族中不少事务也需宗妇出面打理。

  对比着年过不惑的妻子,对于正值妙龄的贺氏族女,宗房大老爷确实也心动。

  可那是宗房大太太自己挑的继室人选,宗房大老爷即便碍于妻子与岳家的情面点了头,相见之余也彼此受礼,并无逾规之举。

  等到妻子病愈,却为此事吃起醋来,宗房大老爷不耐烦之余,多少也有些心虚。毕竟宗房大太太也是原配发妻,结缡二十余载,又是为了给自己生儿育女才遭遇产关,自己对贺氏女的动心,确实有见色思迁之嫌。

  为了这点子心虚,不管是宗房大太太发嫁族妹,还是不待见幼子,宗房大老爷都没有说什么。

  他以为会时过境迁,却忘了这世上还有“破镜难圆”这四字。宗房大太太从此就转了性子,人前依旧宽和大度,只夫妻相处时却是猜疑不断、言语刻薄。但凡宗房大老爷多看哪个女子一眼,宗房大太太都能想到“负心薄情”上去想着这十余年的往事,宗房大老爷觉得自己后悔的不是一星半点。

  他望向西屋,面上冰寒。好好的同胞兄弟,就因妻子对长子的偏疼,对幼子的漠视,使得骨肉之间都是嫌隙。

  再深厚的夫妻之情也禁不起折腾,他心中甚至生出几分恶意。要是妻子十五年前就走了,是不是宗房也到不了今日……

  正胡思乱想,就听到有人道:“爹……”

  沈过来了。

  宗房大老爷慢慢坐起,直愣愣地盯着儿子。

  沈心下一颤,一下子跪了下来。

  “啪”的一声,宗房大老爷已经挥起胳膊,狠狠地甩了下去。

  沈只觉得脑袋里“嗡嗡”直响,却依旧是跪在那里不敢动。

  对于沈珏来说,宗房大老爷是慈父;可对于沈来说,打小也是棍棒教导出来的。

  宗房大老爷一字一顿道:“还知愧,总算心肝没黑透,立时去京城,带你弟弟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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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八十一章 同室操戈(上)

  没等沈做出反应,就听门外有人喝道:“万万不可”

  宗房大老爷与沈都望向门口,就见沈械皱眉挑了帘子大踏步进来。

  “爹,出继不是儿戏,怎么可出尔反尔?”沈械满脸不赞成地说道。

  宗房大老爷黑着脸道:“那是我的儿子,落地九斤重,娇养了十二年都平平安安的儿子……如今魂断京城,连个侍奉香火的后人都没有,我就是要接他回来”

  他恨自己,也恨二房没有看顾好沈珏。

  两房族人本就相隔千里,往来的少,又哪里有什么情分在?之前是他贪心,为了小儿子的前程才狠心出继儿子,没想到不仅骨肉生离,又见死别,有多恨就有多悔。

  “爹,族谱已经记了,各房族人都看着,不可意气行事。”沈械眉头皱的更紧:“这样的事,想来二房长辈也是不愿见到,这才特意派了大管家李实过来……那边本就愧着,要是这边计较的多了,倒有咄咄逼人之嫌……”

  “哈?我好好的儿子就此送了命,我这做老子的就计较不得?”宗房大老爷怒极而笑:“勿要啰嗦我是你老子,还轮不到你来教导我,我定是要接我儿回来”

  眼见沈械还要再说,沈忙起身拦着道:“大哥,爹心里难受,大哥就听爹的吧……”

  沈械一甩胳膊,呵斥道:“爹因悲乱了心神,你也糊涂了不成?白长了脑子,这是过家家么?昨儿出继,今儿接回来?珏哥已经出继在二房名下,就是二房子孙,葬在京城有何不妥当?非要千里迢迢折腾一趟,让珏哥儿不安生不说,还要让其他房头族人看笑话,也要与二房生了嫌隙”

  沈挺着脖子道:“大哥瞻前顾后,有没有想过珏哥儿是亲弟弟?就算爹糊涂了,我也糊涂了又如何?只要能接珏哥儿回来,我乐意”

  沈械已是恼了:“那是尚书府,不是寻常人家,好不容易二房与族中关系才缓和些,非要再成仇不成?”

  在京中时,他虽在政见上趋向贺氏那边,对于尚书府保持客气疏离的态度,可那是因身为宗孙,放不下架子,不愿意弱了宗房之势,给人依附与二房之嫌;在他心中,依旧对沈家有二房这一房族人为傲。

  他不过是六部小官,在京城实不算什么,可这几年人情往来无人怠慢,那就是因他是沈家宗孙的身份,而沈家二房有沈沧这个刑部尚书,九房有沈理这个状元。旁人敬的不是他,而是沈族之势。

  可要论起来,宗房与九房已经出了五服,不过算是族人;而宗房与二房却是尚未出五服,都是中兴祖沈度沈学士嫡支血脉,他的胞弟又是尚书嗣子,两家在外人眼中与一家差不多。

  “成仇又何妨?二房主动求了珏哥儿过去做嗣子,却没有照顾好珏哥儿,难道宗房就抱怨不得?”沈对弟弟满心愧疚,倒是与宗房大老爷一样,在自责的同时,也对二房生了怨愤之心。

  沈械被弟弟顶嘴,已经不痛快,望向宗房大老爷,见他也满脸赞成的模样,不由着急道:“你们只想着出一口气,有没有想到我?事已至此,何必平白得罪二房?吃亏了又不落好?”

  宗房大老爷与沈都望向沈械,屋子里一时鸦雀无声。

  沈械自知失言,忙道:“我并非是要讨什么好处,只是想着到底一笔写不出两个字来……”

  宗房大老爷满脸青筋蹦出,强忍了怒气道:“哦?那照你说,宗房当如何?我好好的儿子没了,总不能就此不闻不问吧”

  沈械犹豫道:“自然是当问的。尚书府小二房断嗣,总要再择嗣子。不拘那边什么打算,总不会越过宗房去……”说到这里,便望向沈。

  宗房大老爷瞪眼道:“甚么?为了尚书府嗣子,你一个兄弟已经折里面了,如今你还想要第二个?”

  沈吓了一跳,忙道:“大哥不是这个意思吧?那可万万不成,二房大太太要是想要年长嗣子,当年也不会挑了珏哥儿与瑞哥儿过去……”

  沈械想了想道:“也未必是嗣子,沈珞与珏哥儿都是无子而殇,那边小二房与其再过继嗣子,还不若过继嗣孙,兼祧两房来的更便宜……”

  宗房大老爷脸色灰拜,身子佝偻下来,一下子老了十来岁,道:“管他尚书府滔天富贵,都不予宗房相于。为了我一时贪心,已经折了一个儿子在里头,这教训丨还不够?管他尚书府嗣子、嗣孙,都不与宗房相于……既是宗房儿孙,想要富贵荣华就自己去赚,勿要再生取巧之心……”

  宗房大老爷心灰意冷,沈则是有些迷糊。

  不管是过继嗣子还是过继嗣孙,都不与自己相于,作甚大哥说话间隙要盯着自己瞧?

  沈械犹豫道:“爹,您向来疼珏哥儿,定也舍不得他无子送终,我的意思是让二弟随着李实进京一趟,代表宗房给珏哥儿过继个嗣子,延续香火……或许尚书府之前没这个打算,不过只要宗房提了,那边当不会回绝……”

  沈在旁,听得皱眉。

  他是愿意进京,接胞弟遗骨回乡,可这过去主持则过嗣之事算什么?明明自家老爹方才的意思,是要让珏哥儿归宗,重新回到宗房名下。至于与二房的关系,有一条人命在里头,不能说反目成仇,也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好。可是按照沈械的说法,却是使得两房牵扯更深。

  宗房大老爷看着长子,满脸肃穆,眼神幽深:“你这是想好了,要舍了小梁哥儿给尚书府做嗣孙?”

  小梁哥儿是沈械嫡次子,今年才一岁半。

  沈械郑重道:“若是过去,自是舍不得,可珏哥儿是我亲弟弟……”

  “好能想着你弟弟,到底没白做了长兄只是无需那么费事,等你二弟接了你小弟回来,再行过继之礼就好”宗房大老爷淡淡地道。

  沈械满脸诧异,一时语塞,说不出话。

  沈看着兄长憋得满脸通红的模样,心中不禁冷笑。谁的好听,不过还是放不下尚书府权势罢了。二房如今对宗房有愧,宗房这边要是提给沈珏过嗣之事,二房那边多半不会反对。可二房就是傻子么,看不出沈械这点儿小心思?

  沈珏以前不过是胞弟,沈械即便在京城,因名分有别,也不好太过亲近;小梁哥儿年纪,还不到能占住的时候,哪里能离得了父母?二房就算同意过继嗣孙,多半也不忍见其骨肉分离,要养在本生父母身边的。

  有二房对沈珏的愧疚在前,有宗房与小梁哥儿的血脉牵系在后,小梁哥儿即便辈分低,可也与能除了嗣父母之外无其他亲族依靠的沈瑞相抗衡。等到二房长辈谢世,二房说不得就要沦为宗房从属。

  早先沈珏也羡慕兄长出仕,如今却是不羡慕了。这当官当得人味儿都淡了,满脑子算计又有什么意思?

  沈械已经醒过神来,脸上也带了不快:“爹,您这是何苦,为了一时之气,闹得两房人都不安生……”

  话未说完,就听宗房大老爷怒道:“你老子说话说是放屁?我说了尚书府嗣子、嗣孙都不与宗房相于,就是不相于你舍得儿子,我却舍不得孙子还是你觉得如今你是官老爷,一切都能做主了想要做主,等你老子咽气再说

  虽说沈械觉得自己老爷子胡搅蛮缠,可见他盛怒,便也老实地跪下,道:“爹,儿子不是那个意思……”

  宗房大老爷已经气得呼哧带喘,看也不看沈械,只对沈道:“收拾行李,明日就出发进京去”

  沈老实应了,不过却没有立时出去,而是开口问道:“爹,真要给三弟过嗣侍奉香火么?”

  “珏哥儿十五了,眼看就要十六成丁……”宗房大老爷喃喃道:“且看看,说不得等他回来,给他说上一门亲事,再提香火之事……”

  沈动容道:“还是爹想的周全,我们不想着这个,还能有谁会想起这些……珏哥儿最喜热闹,一个人孤零零的也难熬,有个伴儿陪着也好……只是大哥只有两个嫡子,小梁哥儿又小,要是真要给珏哥儿过嗣,还是过继小樟哥儿吧……”

  小樟哥儿是沈嫡次子,今年已经六岁了。

  沈械是沈氏一族大宗嫡脉,按照“小宗可断,大宗不可断”的规矩,自然是子孙多多益善,将两个嫡子中的一个出继的确不保险。

  宗房大老爷觉得次子说的有道理,可即便是一家人,这其中牵扯的事情也不少,便摆摆手道:“这个先不论,等你从京城回来后再说”

  “是,爹”沈垂手应了,看了眼还跪着的沈械,道:“爹,是不是让大哥起了?大哥这几日侍疾,也受了累……”

  他只是不好看着长兄继续跪着,也担心自己走了,这父子两人再起争执气着了老爹,才好心开口求情。

  不想,却是正戳了宗房大老爷的肺管子。

  宗房大老爷望向跪着的长子,眉头蹙得更紧。

  这三日宗房大老爷虽浑浑噩噩,可也并非全然不知外事。沈械虽来过两遭,不过是打个过场,在自己床前侍疾的主要是沈带了小栋哥儿、小桐哥儿。

  自己这个长子,倒是官威越盛,在自己跟前即便面上恭敬,可还真不敢去探究他到底有几分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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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八十二章 同室操戈(下)

  虽说寒冬腊月,不是出行的好时候,可既老父吩咐在前,沈便顾不上这些。他心里也憋着火,从上房出来就打发管家开始准备行李,自己则抬步去了客院,说了明日上京之事。

  听闻沈这个时候要上京,李实心中诧异,却也没有多说什么。他本是奉命报丧与致歉来的,如今宗房要安排人上京,肯定也是为了沈珏身后事讨说法。虽说他尚且没有主动请辞,宗房就安排他与沈一起离开,有撵人之嫌,委实无礼,可李实晓得,眼下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沈又匆匆回了小二房所居跨院。

  二奶奶已经得了消息,虽已经吩咐婢子去准备丈夫衣物,可心中却不愿丈夫此时离家,正等着心焦。

  眼见丈夫回来,她忙上前道:“相公,怎么这个时候上京?老爷、太太如今正病着,哪里能离开人……”

  “是老爷吩咐的,老爷要我接珏哥儿回来……”沈道。

  二奶奶听了,有些瞪大了眼:“‘接,?怎么接?老爷这是要?”

  沈点点头,道:“就是这个意思,老爷要让珏哥儿归宗。”

  “二房怎么会答应?”二奶奶担忧道:“到时为难的还是相公。”

  不出半日,老爷打发沈上京之事就上下皆知。

  械大奶奶也得了消息,见到丈夫时,便问道:“眼看就要年关,老爷要打发二叔上京,是不是太仓促了……如今又冷,等到年后也能暖和些……”

  沈械皱眉道:“既是老爷要胡闹,就任由他们去吧……”

  话虽这样说着,他到底不放心,便打发人去请沈过来。

  沈已经安排完随行人手,也打发人去衙门开了路引。马车什么的也都预备好的,只等着明日出发。

  听闻沈械打发人来请,他心中不耐,却依旧是过去了。

  沈械开门见山道:“老爷既让你过去,你去一趟便罢,都是宗亲,本就该往来相亲,只是其他的话莫要提……老爷现下难过,神思不清,过些日子自己就晓得轻重了……”

  沈皱眉道:“大哥这是要我对老爷的吩咐阳奉阴违?”

  沈械黑着脸道:“难道你就盼着宗房与二房就此决裂?”

  沈正色道:“若是二房长辈知道理,自是能体恤老爷的爱子之心;要是二房长辈是不通人情的,因此事与宗房成仇,那这样的族亲不来往也罢”

  “你?”沈械方才被老爹揭破私心,早已恼羞成怒,如今见弟弟又不服顺,心中邪火腾腾直窜,破口大骂道:“收起你那点见不得人的小算盘你上蹿下跳、撺掇老爷做糊涂事,所谓何来?为了银钱,你还要脸不要?夏日里为了几个银钱,连兄弟的行李都翻了;现下为了产业,又要让珏哥儿死后也不安生,你还是人不是?想要拉着珏哥儿出来,多分一份家产,你是做梦”

  这劈头盖脸一番骂,将沈都骂得又羞又怒,羞的是夏天里的事他虽不知情却的确生过见不得人的小心思;怒的是自己伤心手足之殇,却被沈械全部归于私心。

  沈“腾”地一下子站起来,怒视沈械道:“大哥就是这样看我的?”

  沈械冷哼道:“做都做了,还怕人说不成?”

  眼见胞兄眼带轻鄙,全无一丝亲近尊重,沈只觉得心里冰凉。身为次子,侍奉父母膝前,打理家族产业十数年,不指望兄长领情,可也没想到落到这个下场。

  沈的脸也黑了下来,嘴角多了讥讽:“看来大哥对珏哥儿的兄弟之情也就如此,之前还主动提了嗣香火之事,现下倒是担心起珏哥儿归宗另起一房……原来大哥舍得儿子,不是给珏哥儿做嗣,而是舍得给尚书府做嗣孙……可惜了了,父亲不许呢……”

  沈械打小就是宗孙,别说同辈族兄弟,就是长一辈叔伯也多客客气气;等到中了进士后,家里人也多尊重几分。眼下却被沈嘲笑,沈械勃然大怒:“你别以为糊弄了父亲,就能为所欲为,只要有我在,你就勿要再摆弄那些小心机”

  沈嗤笑道:“那我倒是要拭目以待”

  沈械气得浑身发抖,沈瞥了他一眼,转身要出去。

  沈械气归气,却依旧记得利害关系,高喝道:“老二,你想要耽搁小桐哥儿的前程不成?”

  沈缓缓转过身,沈械只觉得心定,轻哼道:“你无心出仕,自然可以胡闹,小桐哥儿以后却是要走科举之路……”

  沈挑了挑嘴角道:“先不说二房大老爷高寿,小桐哥儿多大?等到小桐哥儿能下场,那边也该退下来;只说有大哥这嫡亲大伯在,小桐哥儿还怕无人提挈不成?”

  “……”沈械被堵着说不出话,沈已经挑了帘子出去。

  兄弟两个不欢而散。

  次日,沈早早起了,去上房辞别父母。

  大太太知晓丈夫的决定,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嘱咐沈出门在外多保重自己,勿要让父母跟着牵挂。

  至于宗房大老爷,则是写了亲笔信给次子带上,还吩咐道:“不管那边怎么说,都要带你弟弟回来……就说是我说的,想要在临死前骨肉团圆……”

  他本就花甲之年,如今耽于丧子之痛,更是衰老的厉害,乍一眼看上去已经是暮年。

  沈心里难过,忙道:“爹您就放心,您的吩咐儿子什么时候没尽心过?只是等到小弟回家,各种事情还繁杂,就是想要给小弟说亲,也要开始打听人不是?大哥对这些庶务不熟,少不得还要爹您多操心,才能事事妥当……”

  宗房大老爷听了,果然被说得起意,点头道:“是了,你不在家,珏哥儿的亲事,我不张罗,谁张罗呢……”

  这里所提的亲事,自然是“冥婚”。为了儿女死后不曾孤魂野鬼,有香火侍奉,民见多有举行“冥婚”。

  辞别完父母,沈再面对兄弟沈械时,相对无言。

  当日天阴,乌云遮盖,北风萧瑟。

  李实坐在马车里,耳边都是车轱辘声,却是叹了一口气。如今宗房这样仓促上京,沈又带了不少管事、仆从,这是要“兴师问罪”?

  南昌,沈宅。

  随着京城报丧的家书过来,沈宅中原本轻松愉悦的气氛立时戛然而止。

  沈洲倒是并没有像宗房大老爷那样呕血,不过又经丧子,精神也是怏怏。他并没有逞强,打发沈玲去告了几日假,就将自己关在书房里。

  沈珏虽比不得沈珞,是他亲生儿子,可父子名分已定,彼此又相处了两年,要说没情分那是假的。

  就是决定让沈珏留在京中,沈洲也是为了他的前程着想,不想竟成父子永别。

  在沉痛之余,沈洲也有些迷惘。

  这几年在外头,没有兄长在头上招抚,沈洲也经历了许多。他虽聪慧,可毕竟前二十余年都在翰林院,没有到地方来,虽说现下不过是辅官,可也颇为吃力。幸好沈沧之前想的周全,给他请了几个得用的幕僚、文书跟着,这才没有露怯。

  沈洲暗暗羞愧,却也将全心思都放在差事上,学进去不少道理。

  夜深人静,想起往事时,他也自嘲“知子莫若父”,可到底有几分不甘,还是希望自己能做出些政绩来,不要真的成了父亲口中庸庸碌碌之辈。

  没想到差事上才熟悉上手,家里又出了这样的事。

  血脉断绝,无子送终,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这算是莫大惩罚。

  沈洲恍惚之间,想起“因果报应”四字。

  三十年前沈洲愤懑无法理解的事,随着岁月的流逝都能理解。

  要是没有孙太爷相救,自家太爷早在进京途中就死于水匪手中,也就没有过后的娶妻生子,更不要说儿女后人。如此救命大恩,舍得一个儿子出去做女婿还真的不算什么。

  换做现下的沈洲,也能做到这一步。

  孙太爷没有战战兢兢,接受得坦然,也没什么好意外的。且不说两家之前恩情在前,就说孙太爷只有一独生女,万贯家财做陪嫁,想要寻个体面女婿也不难。当官的都瞧不起商贾,可真想要在官场上如意,又几个没有豪商巨贾做助力的?

  孙太爷万贯家财都要留给女儿女婿,真要论起来,沈家还是占了便宜。

  偏生沈洲自持才学过人,年轻狂妄,只挑剔孙太爷出身微贱,将恩情都丢在一旁。

  负心、毁约、以退为进、咄咄逼人。

  虽说在父亲跟前,他老实乖顺,可在孙太爷面前陈情请罪时,却没有掩饰自己的不耐与轻鄙。

  孙太爷当时神情,是那样震惊与无奈。沈洲记得清清楚楚,当时还隐隐地生出快意。至于小时候被孙太爷背在肩膀上、抱着怀里那些温馨场面,早已丢在脑后,只剩下少年举业的春风得意与满心抱负。

  等到孙太爷悄然离京,沈洲也是松了一口气,直到后来噩耗传来。

  “这是报应么?”沈洲喃喃自语:“昔日我忘恩负义,对不起孙太爷,如今就落得与孙太爷一样的下场……”

  他本就存了心结,因沈珞坠马而亡、沈珏风寒而死,想到孙太爷的横死,便越发觉得是自己造得孽。

  等到数日后,京城第二封家书过来,提及乔氏害沈瑞不成中风瘫痪的消息,沈洲便也不觉得意外,聊下家书,低声自语道:“老天爷都在看着,谁也逃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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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八十三章 初提兼祧(一)

  过了腊八,顺天府学里的气氛也渐浮躁起来。

  这里生员,来自顺天府全境,有像沈瑞这样家住京县,走读上学的;也有来自其他偏远县城,在府学寄宿的。走读的还好,每日归家;寄宿的学生,因忙于学习,三、五个月不见亲人是寻常,如何能不想家?再有半月,顺天府学里就要放年假。

  之前随着王鼎离去,梁耀也消了假,回到了府学。

  这日府学下课,沈与与梁耀并肩走出来。

  不知怎地就提及王鼎,梁耀幸灾乐祸之余,也不免唏嘘:“早先瞧着他虽清高,也是个明白人,没想到会这样猖獗就算他那堂亲,确实有对不住他的地方,可有养恩在,也不至于就要大打出手。要说亲族那边是不平则鸣,我堂舅收他做弟子,减免束惰,帮扶了数年,难道还帮出错了?”

  沈瑞道:“或是在他眼中,只有旁人对不起他的。有人记恩义,有人却是另一幅肚肠,只当旁人的好是应当的,不好就是亏欠。”

  梁耀点头道:“还真是如此就说恒云,不过与他同县应考的缘分,名次压在他上头,他就要视之为仇人,两年来纠缠不休……我也是糊涂了,竟然还想着他十年寒窗苦读不易……”

  沈瑞没有再接话。

  沈珏停灵时,梁耀得了消息,也曾进京奔丧,知晓沈瑞身上带了兄弟的服,即便尚书府年下不挂白,沈瑞也不好宴请吃耍,便道:“过年怕是难见了,恒云有什么安排?”

  沈瑞晃了晃手中的书,道:“过节事多,之前又拉下功课,可要有的忙。

  梁耀道:“我虽明年不下场,可也要努力……总不能恒云春闱高中后,我还连乡试都无缘下场,到了那时可没脸再说是恒云的同窗……”

  说着话,两人就出了府学,就见有一人在府学门口站着,望向不远处的一个胡同口。不是旁人,正是上个月得了御笔匾额的赵敷。

  因赵敷之妻一胎三子,连朝廷都京动了,府学里自然也是人人知晓。旁人在好奇三胞胎之余,也羡慕赵敷的好运气。不过是一个生员,名字都到了御前,可想而知,只要以后考出来,那前程定是错不了。

  沈瑞恰逢其会,却是佩服赵敷的为人。

  同样是寒门学子,王鼎心存愤恨,得势便猖狂;赵敷却是有古文人之风,荣辱不惊。

  即便得了县衙与府衙双重馈赠,旧宅院已经被装扮的焕然一新,府学这里没有得廪生之名也得了廪生的待遇,可赵敷却是不改本色,依旧穿着旧儒衫,只是午饭带的高粱面饼子换成了两合面的,配菜除了咸菜条,偶尔也多一块咸鱼腊肉。等到他用餐时,便如同得了绝世佳肴模样,惬意满足,让跟着一起用餐的人看着都多了食欲。

  府学里抄书的活计,赵敷没有停,反而接的更多了。

  同窗见状,不免啧啧称奇。

  沈瑞因这些日子与他往来的近,倒是知晓内情。那些县衙、府衙送来的钱米,除了一部分还了从沈瑞这里的借银外,还有一部分用在产妇后期调理上,其他的都没怎么动。

  用赵敷自己的话说:“不劳而获,心已不安。只是拙荆如今卧床,几儿幼小,正是需银钱时,才含愧收了……却也一日三省,不敢让自己生懈怠之心,存不足贪念……”

  虽说读书人多有狡诈之辈,可像赵敷这样的仁人君子,怎么能不让人如沐春风?

  按照后世的话来说,赵敷浑身上下带了正能量。就是因之前的迷茫心情阴郁的沈瑞,因跟赵敷往来,心情也郎阔了许多。

  “赵兄,你这是在看甚?”梁耀见赵敷驻足眺望,带了好奇上前问道。

  赵敷指了指那胡同口道:“方才那里站了个人,像是王鼎,看着有些不如意。”

  梁耀往胡同口望了一眼,那边空荡荡的,只有两个小童在玩耍,便撇了撇嘴道:“论起来他与那骗子是同党,却没有牵扯进言案,,不过是因行为不谨除功名,没有牢狱之灾,已经是好运气……”

  赵敷叹气道:“不过是年少轻狂,浮躁了些,当是后悔了,可这世上又哪里有后悔药……”

  梁耀道:“都是自己折腾的,好好的功名折腾没了,又怨谁呢……”

  赵敷没有再说话,三人作别,各自家去。

  原本只有两个小童戏耍的胡同口,慢慢出来一个人来,望着沈瑞、赵敷等人的背影,满脸阴郁。之前功名在身时,王鼎就心存不平;如今失了功名,更是从里到外地充满怨愤。

  换做旁人,最恨的肯定是上学政衙门告状的堂亲,次或者是不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自己的学官,可轮到王鼎这里,虽恨着那些人,可最恨的却是沈瑞。因为他心里明白,即便自己真的行为不谨,可对于自己的处置却是可轻可重,如今落得除籍的下场,是处置中最重的。

  学政大人也是科举出身,焉能不知功名之重?如此轻易虢夺,这里面没有猫腻才怪?

  王鼎不反省自己前两个狐假虎威,得罪了不少人,只想着是有小人妒贤嫉能陷害自己。这个小人不用说,自然是他的假想敌沈瑞。

  要说以前王鼎对沈瑞不过是嫉恨,现下就是滔天大仇。而与沈瑞交好的梁耀与赵敷,在王鼎眼中,自然也是一丘之貉,落井下石之辈,一并恨上了。

  尚书府,正院上房。

  徐氏坐在榻上,玉姐儿穿着素服,正提及年节走礼之事。节礼都是预备好的,只是如今沈瑞身上有服,大管家不在家,三老爷即便渐愈也不宜劳累,满府上下竟没有合适送礼的人。

  “相熟的人家,多会体恤,二管家出面就行了稍远些的人家,只二管家出面,就有些不宜……”玉姐儿为此事发愁,不敢耽搁,便来请徐氏拿主意

  管家在家仆中再是体面,也是下仆,有时不能代表主人家。大管家年岁高,在多年随着沈沧在外交际,倒是有几分体面;二管家之前只打理内务,并不为人所知,并没有那个体面。

  徐氏听了,再次为尚书府人丁单薄叹了口气,道:“实不行就请全哥儿过来帮帮忙……”

  世人最重宗族,即便沈全不过是沈沧族侄,可宗亲也比管家体面,更不要说他还有功名在身。

  玉姐儿眼睛一亮道:“先前到了忘了还有全三哥在,正是妥当……”

  徐氏看了眼沙漏,对红云道:“去打发人看看瑞哥儿下学没有,要是回来,就请到这边来……”

  红云应声下去,玉姐儿捏着帕子,迟疑了一下,道:“母亲,眼看就要过年了,松柏院那边?”

  沈珏因病而殇,松柏院上下都有轻忽怠慢主人之责。之前因她们是小二房名下,徐氏并不插手管家,上个月却是气得狠了,几个近婢都挨了板子,其他小婢、婆子也革了钱米,全部的人都不许出,拘在松柏院,为沈珏服白。

  只是年节将至,家中又有长辈在堂,婢子婆子们再服白,难免有冲撞晦气之嫌。

  徐氏皱眉道:“既是家中不便宜,那就都挪到二老爷的庄上去,旁人守上‘七七,,近婢、小厮守满五个月。然后也无需回来当差,就交由那边管事发落吧……”

  沈珏是“中殇”,服丧次降一等,最重的就是大功,是儿女服孝;因要次降一等,这里的大功就不需要服九个月,而是五个月。

  像沈瑞与玉姐儿这样的兄妹,则为中殇的兄弟服小功,因要降次,也无需服满五个月,而是三个月。

  奴婢为主人服儿女重孝,也是寻常事。徐氏这样的安排,并不算苛刻。

  红云挑了帘子进来:“太太,方才婢子打发人问了,二哥回来了,先回九如居更衣去了,已经吩咐人去请……”

  徐氏点点头,对玉姐儿道:“虽说你全三哥不是外人,可既是要请他过来帮忙,也不能呼之则来,还是让你二哥去请方妥当……”

  玉姐儿若有所思道:“母亲,五房大族叔家嫡子三人,全三哥也向来同二哥最好呢……”

  徐氏摇头道:“咱们不操心这个,以后如何,让你二叔自己做主……”

  玉姐儿老实应了,心里却想起在随着二老爷在南昌的两位族兄来。

  那两人都是曾进过京的,玉姐儿也都见过,只是同在京城呆了几年的沈全相比,自然是觉得沈全更亲近。只是她也晓得,自己不过是女儿家,不管是依旧在小二房名下做庶女,还是过继到长房名下记嫡,过嗣香火这样的大事都轮不到她插嘴。

  说话的功夫,沈瑞已经到了。他换了家常衣服,虽说这半月徐氏打发人盯着温补,可看着依旧略显单薄。

  徐氏见了,不免忧心道:“是不是请人再开两个药膳方子?怎么补了这些日子,也不见长肉……”

  沈瑞失笑道:“如今儿子一餐用两碗饭,母亲安排的药膳也一顿不落,补得儿子都流鼻血,过犹不及,实不宜再补……不过大半月,儿子胖了小十斤,只是儿子如今正抽身量,这才不显……”

  玉姐儿在旁也道:“二哥确实比秋日里个子高了,前些日子缝制新衣服比入冬前那一次长了将一寸。只是日日见,瞧着倒是不显……”

  徐氏听了,这才松了一口气,道:“如此便好……”

  随即,徐氏提了请沈全过来帮衬的事。

  沈瑞自是无异议,倒是有些愧疚地道:“先前忙于功课,倒是忘了送年礼的事,大妹妹定是为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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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八十四章 初提兼祧(二)

  玉姐儿抿嘴笑道:“我不过是挂个名儿,都是几位妈妈受累。归根到底,还是母亲先前立下的规矩好,现下我是萧随曹规。”

  玉姐儿是小一辈独女,因是庶出身份,养成了沉默腼腆的性子,经过这两年随三太太管家,变化很大。如今她说话行事沉稳了不少,隐隐有徐氏的做派,大气雍容许多。要说之前因她记嫡身份,还会叫人担心她能不能担当了长媳之责,如今却是不会了。

  沈瑞也算是看着玉姐儿长大,眼见她亭亭玉立,也生出“我家有女初长成”之感,道:“早先当你还小,没想到一眨眼的功夫就要成大人……”

  徐氏也道:“是啊,明年玉姐儿就要及笄,要不是毛家迟哥儿年纪等不得,我还真想要多留你妹妹两年……”

  饶是再大方的姑娘,听到这个也红了脸,玉姐儿垂着头,拉着徐氏的袖子道:“女儿要留在家里陪母亲。”

  “到了年岁哪里有女儿不嫁的?虽说长幼有别,本当等你二嫂先进门,不过你二嫂年幼,少不得你要先出门一步。不过也不用着急,迟哥儿留在南京乡试,总要明年年底才能回京,最早也要定在明年年底,还有一年功夫……”徐氏拍着玉姐儿的手,带了几分舍不得道。

  玉姐儿臊得坐不住,红着脸起身道:“哪个急了?母亲与二哥说话,女儿再去看看礼单……”说罢,含羞带臊地出去了。

  徐氏看了沈瑞身上的素服一眼,叹气道:“我也老了,竟想起这个来……

  沈瑞看着徐氏花白的鬓角,道:“要是恬姐儿年纪大几岁就好了……”

  徐氏带了几份惆怅:“正是这个道理。我活了大半辈子,向来是个心宽不怕事的性子,如今老了老了确实真怕了……如今只盼着你早日成家立业,开枝散叶,将门户支撑起来……”

  “成家那里,恬姐儿年岁在那里,儿子无能无力;立业这里,明年却是会勉力一搏”沈瑞道。

  徐氏听了,肃容道:“你有上进心是好事,但切记量力而行,若因一味逞强读书损了身体,那可不是孝顺之道。在我眼中,哪怕你延几科下场,也比你熬神损身赚功名强”

  沈瑞起身道:“母亲放心,儿子晓得轻重,定会爱惜自己。”

  因沈珏之殇,沈家上下感叹于生死无常、如惊弓之鸟的何止沈瑞一人?

  三老爷病倒,一半是为了侄儿伤心,一半则是自己吓唬自己个儿,忧心起四哥来。儿女对于父母来说,不易于心头肉,忧心那个可能,三老爷就钻了牛角尖,等到后来想明白了,才渐渐好起来。

  眼前看徐氏反应,显然也是被吓到了。

  沈瑞能体谅徐氏的忧惧,尚书府人丁实在是太单薄。之前有沈珏在,他们兄弟两个眼看成丁,看着血脉繁衍在即,尚还好些;如今剩下他一个年长的,未婚妻年岁小,成家还要几年,年幼的四哥才三岁,还没到能立住的时候,长辈们如何能担心?

  玉姐儿因徐氏提及族亲沈全想到小二房新嗣子之事,沈瑞自然也想到,不过想的却不是沈全,而是跟在沈洲身边的族兄沈玲与沈琳。

  沈琳尚未成亲,沈玲不仅成亲,连儿子都落地了。在二老爷这两年的家书中,经过出现沈玲名字,想来是颇为看重。

  要是二老爷再择嗣子,直接择了沈玲,连嗣媳嗣孙都有了,也是便宜。

  只是想到归想到,长辈们没提,沈瑞也不会多舌,陪着徐氏又说了几句家常,就回九如居去了。

  到了次日,正好下午没课,沈瑞中午下课后就直接去了春山书院。

  沈全回京后,便又入春山书院读书。他如今已经是生员,现下与杨慎是一班。两人因沈瑞的缘故,也算是姻亲,倒是比其他同窗要亲近些,虽差了好几岁,不过杨慎比同龄老成,与沈全倒是能说到一块去。

  正好春山书院这边是午饭时间,两人也在课歇,听闻沈瑞来了,沈全就招呼了杨慎一起出来。

  上下打量了沈瑞几眼后,杨慎道:“可是缓过来了,之前瞧着你没半点精神劲儿,如今看着倒是好。”

  沈瑞苦笑道:“逝者已矣,生者却要继续活着。还有不足一年就要乡试,除了奋起还能如何?”

  杨慎也曾经丧母之痛,知亲人死别之苦,唏嘘道:“如此将心思搁在备考上也好……”

  沈全之前虽曾迁怒于沈瑞,过后也就反应过味儿来,晓得沈瑞伤心并不会亚于自己。他心中嫌隙散去,倒是比先前更关心沈瑞。

  沈瑞上个月月考考了二等之事,沈全是晓得的,便道:“就算你在意成绩,也莫要太着急,这半年来一件件事跟着,功课上一时耽搁也是寻常。”又抱怨道:“府学教授也太苛严了,毕竟你先前请了几个月的假,还能跟得上进度已经是不错。”

  沈瑞道:“上个月浑浑噩噩,对着书本也不知自己再看什么,做出的文章如灌水猪肉,别说教授,就是我自己再读时也看不下去。真要论起来,只降到二等,已经是教授留了情面。”

  杨慎摇头道:“真是弄不懂你,作甚不回书院来,非要在府学那边熬着?书院里同窗在官学挂名,回来读书也不是一个两个。”

  沈瑞微笑道:“各有各的好处,我是不耐烦这边约束,到底那边自在些。

  沈全看着沈瑞身上还穿着儒衫,跟着的书童也背着书箱,便问道:“这是打府学直接过来?正是饭时,眼见天冷,咱们去后街吃羊肉羹……”

  春山书院距离国子监不远,后边有半条街都是各种文房铺子,间还有几家茶舍酒楼,其中有一家酒楼的羊肉羹很有口碑。

  这大冷天,外头实不是说话的地界,沈瑞对于沈全提议无异议。杨慎这边,自然也跟着,三人就去了后街。

  进了那家酒楼,沈全要了一个雅间,点了一壶热茶,又点了羊肉羹还有几盘就着羊肉羹吃的点心。

  小二送完茶水,就退了下去。

  沈全给三人斟了茶,道:“瑞哥儿特意过来寻我,可是有什么事?”

  沈瑞便将来意说了。

  沈全听了,毫不犹豫道:“既是伯娘吩咐,那我自然无二话,下午去请假,明儿就过去只是你是晓得我的,在松江时还罢,也出去交际人情,在京城这几年,却是只一味读书。‘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京城这边与松江又不同。该指点的瑞哥儿还是要指点我,省的我露了怯,丢丑没脸是小,要是让人笑话尚书府那可不好。”

  沈瑞点头道:“我只是不好出面,自然会在三哥后头跟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三哥你这边请假便宜不便宜?会不会有不方便之处?”

  “没事,没事”沈全摆摆手:“如今到年下,书院里请假的人多,不差我一个。”

  眼见沈瑞、沈全族兄弟两个亲近,杨慎带了羡慕道:“要是外人瞧着,你们不像是族兄弟,倒似同胞兄弟……”

  沈全挑眉道:“你羡慕我们作甚?就像是你没有兄弟似的……”

  杨慎笑了笑,道:“在叔伯兄弟之中,我为长,年岁差不多的兄弟还真是没有,虽有几个堂弟,不过都在四川老家,且年岁又小……”

  沈全说完,想到杨家与自家不同,已经心中后悔,眼见杨慎只提堂弟,不提庶弟,便知趣地岔开话道:“你家是瑞哥儿岳家,那边礼单上少不得有你们家,到时我过去,你可要赏脸出来陪客……”

  杨慎点头道:“那是自然,不过我没这几日打算请假,你可要挑书院放假后的日子来。我前些日子得了二两雀舌,是上上品,等你过来,就用那个招待你。”

  书香子弟多爱茶,沈全也不例外,笑道:“那感情好,我可盼着……”

  杨慎想起旁边的沈瑞来,道:“那时我也分了小包给恒云留一份。”

  沈瑞也是爱茶的,道:“那就先谢过大兄了……”

  又说了几句话,小二开始上菜。

  因沈全与杨慎两个下午还有课,三人就住了话头,喝起热乎乎的羊肉羹。

  等用了午饭,沈瑞别过,沈全与杨慎两人自回书院。

  春山书院这里,没几日也要开始放年假,沈全就直接从明日请到放年假。正如他所说,书院里平素虽对学子管束的严,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眼下年节将至提前请假回家的学子也不少,老师痛快地就批了假。

  等到傍晚下课回家,沈瑛已经从衙门回来,沈全就与兄嫂提及此事。

  沈瑛性子宽和厚道,与尚书府也亲近,没有反对之语,多有嘱咐道:“虽说伯娘看重你,可那边交际往来不止亲朋故旧,还有沧大伯在官场上的人情关系,你且不可自专,多请示长辈或是多询问瑞哥儿。”

  兄弟两个相差十来岁,父母又不在跟前,沈瑛怕弟弟去帮忙出纰漏。虽说二房长辈不是心胸狭隘之辈,即便沈全真有了不妥当处,也不会影响两家关系,可沈瑛也怕弟弟帮倒忙,费力不落好,还跟二房添乱。

  沈全点头道:“大哥就放心吧。我虽说过去帮忙,也不过是顶着族侄的名义,在送节礼时露个脸,大伯娘自会安排妥当人跟着,哪里就需要我操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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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八十五章 初提兼祧(三)

  沈全说的是实情,沈瑛想想正是这个道理,便将提着的心放下。

  旁人不知道尚书府详情,沈瑛兄弟两个却是晓得的,知道那边现下实是没有能出面送节礼的人。两家是族亲,这边帮忙也是应有之义,兄弟两个都没有想其他。

  瑛大奶奶却是女人家心细,听闻此事,就有些迟疑,只是当着沈全的面,不好说什么。

  等到夜半人静,夫妻两个独处时,瑛大奶奶便带了忧心道:“尚书府小二房现下又面临断嗣之境,三叔这样过去妥当么?三叔与瑞二叔感情好,那边大伯与大伯娘对三叔也亲近,要是起了过继心思可怎么好?真要那边提出来,怕是老爷、太太要为难……”

  沈瑛听得皱了眉,他虽亲近二房,可亲近归亲近,舍了弟弟给二房为嗣之事却是想也不曾想过。

  嗣子难为,沈瑞要不是嗣子身份,还是四房元嫡少爷,用得着这样废寝忘食地读书?沈珏要是没有出继,远离父母亲人,冷暖无人顾,也不会一场风寒就送了命。

  或许其他族人会稀罕做尚书府嗣子,五房却是从来不稀罕,三年前如此,现下也如此。

  想到这里,沈瑛眉头松开道:“就算二房重提嗣子之事,也要两厢情愿。早在三年前,五房的态度就明明白白,沧大伯与大伯娘都是宽和通达的人,不会开这个口为难人。”

  瑛大奶奶拍着胸口,松了一口气道:“如此就好妾身是真怕了……不说别的,就说珏哥儿,小时候肉球似的,长得敦敦实实,做了三年嗣子,哪里还能看出幼时的福气模样?谁不晓得宗房太爷生前最疼这个小孙子,连族长对幼子也是出了名的宠溺,珏哥儿在本生家时怕是一指头都没挨过,成了嗣子却要寒冬腊月罚跪。要是没有去年那场风寒,好好的孩子,怎么会坏了根基?”

  虽说瑛大奶奶说的都是实情,可见其隐有埋怨二房长辈之意,沈瑛还是开口道:“归根结底,还是那边二太太的错……沧大伯忙于公务,大伯娘这两年一直在养病,又有二太太这个嗣母在京,沧大伯与大伯娘也没有越过二太太去管教珏哥儿的道理……”

  “大爷说的也是想想那边也不容易,满门老的老、小得小,只有三族叔一个壮丁,却是身子骨病弱。瑞哥儿虽尚未成丁,这几年倒是担了一半事去,小小年纪全无半丝活泼,看着也叫人心疼……”瑛大奶奶感叹道:“不知二族叔那边会再过继谁来?要是个年纪大些的就好了,也能为瑞哥儿分担些。”

  沈瑛摇头道:“多半不会,真要择了年纪大的,就成了堂兄。瑞哥儿是长房嗣子,以后要支撑义庆堂,多个堂兄压在头上不便宜。三年前那边小二房择了珏哥儿,除了珏哥儿是宗房嫡孙,与二房血脉最近之外,多半也是因他比瑞哥儿小……”

  一夜无话,从次日开始,沈全就去了尚书府。

  因除了送年礼之外,还有些需要应酬的宴请,沈全常常微醺回来,徐氏就让人收拾出一处客院,给沈全当坐卧之地,赶上天气不好的日子,就留他在这边住了。

  沈全虽是嫡幼子,可因两个兄长出来的早,从小就在鸿大太太郭氏跟前,十来岁开始就帮着父母料理家务。如今虽闲了几年,可人情道理都是相通的,出去后倒是色色齐全。他自己带着功名,在京城虽不算什么,可却有个东宫属官的胞兄,还有个翰林内兄,前程可期,就是不为着尚书府这后面招牌,旁人也多看重几分。

  一来二去,对于今年代表尚书府出来交际的这位沈家族侄,不管是亲朋好友,还是官场上下关系,在沈沧与徐氏跟前面前提及来倒是只有赞的。

  这尚书府气死沉沉,如今虽不过只多了沈全一个,可他性子活络,比沈瑞爱说爱笑,也添了不少生气。

  就是对于松江各房一直不怎么亲近的沈沧,对于沈全这族侄也颇为喜爱,当面没有褒奖,私下却对老妻道:“沈全不错,处事从容,性格圆润,倒是一个官场好苗子。只要功课跟上,能考出来,以后前程定错不了。”说到这里,感叹道:“五房沈鸿虽身子骨不好,一事无成,却是教养出几个好儿子。沈瑛不错,沈全也不错。”

  眼见五房如今儿孙满堂,自家却人丁凋零,徐氏沉默了会儿,道:“这就是娶了一房贤妻的好处。老爷只说是鸿大老爷的福气,却没有看到郭氏在后操劳,当家理事,教养儿女,样样都是好的。真要论起来,没有未沈家添一儿半女,实我对不住老爷……”

  沈沧摇头道:“关夫人何事?当年家里也不是没纳过妾侍,有哪个肚子里有动静了?太爷先时也提及过,我落地时他老人家身子还没大调理好,我也自是比不得后边的弟妹。同早夭的两个妹妹相比,我能平平安安地活到甲子已经是谢天谢地……夫人要是因子嗣不安,那为夫岂不是更应愧疚?要是夫人到了旁人家,说不得早就儿女绕膝,含饴弄孙。”

  徐氏眼见丈夫伤感,忙道:“都是我不好,这些日子老是爱多想,引得老爷也跟着难受。有瑞哥儿在,哪里有羡慕旁人?自有老爷与我的后福在……”

  独有三老爷在感谢沈全之余,不由自愧起来。

  养儿方知父母恩重,因兄弟年岁相差的多,打小都是兄嫂抚养长大,在三老爷心中,长兄张嫂与父母无异。以前对其关爱,虽心里感激,却也坦然受了;如今却是因不能回报,心生焦躁。

  “大哥、大嫂真是白养了我,家里事我半点也帮不上,遇到事了还要跟着裹乱。”三老爷满心愧疚。

  还是三太太搂着儿子劝道:“老爷急甚呢?以后日子还长,咱们好生孝顺大哥、大嫂就是……咱们孝敬不完的,还有四哥在,难道他以后敢不孝敬大伯、大伯娘?”

  三老爷瞪着儿子道:“他小子敢?要是有半丝不恭敬,我打折他的腿”

  他虽做出凶恶状,奈何素来疼宠儿子,四哥儿也不怕他,只当在于他做新游戏,扭着小身子才三太太怀里出来,扑到三老爷腿上,奶声奶气道:“爹,爹,腿,这是腿……”说话之间,嘴角亮晶晶地,还露出口水来。

  三老爷哭笑不得,提了儿子起来:“这是你爹的大腿,不是鸡腿,怎么露出这馋样儿?”

  “嘻嘻”四哥儿笑着,露出一口小米牙。

  三太太在旁,看着丈夫、儿子,心里软和的能化出水儿来。只是在满眼柔情中,隐隐地也存了忧虑,却不是像三老爷这样杞人忧天担心儿子,而是担心自己的丈夫。

  这两个月,三老爷虽在养病,可也没有放下课业。即便人不能出去,也打发人拿了做好的时文到外头,请几个老翰林指正。

  对于功名的炙热之心,三老爷并没有熄。

  三太太忧心之余,只有更仔细的照顾丈夫起居。她并不是贪图富贵的性子,否则也不会嫁入沈家,安心服侍丈夫十余年。虽想要劝阻,可又不忍,并不是为了儿子,想着萌及子孙什么的,而是因丈夫这两年添了许多鲜活儿,不再跟之前似的日子过得如同一潭死水。

  等到了小年前,衙门里开始封笔,府学那边也正式放了年假。

  再有人情往来时,沈全便由沈沧带着,也出入了几户高门显宦人家。

  眼见沈全仪表堂堂、言行得体,倒是好好几家看中沈全,打听着要做女婿、孙女婿的,听说已经定了亲少不得可惜一声。

  徐氏想着不止年前,正月里也要有避不开的人情应酬,在沈瑛夫妇过来送年礼时,就提及年后的事,虽没有强人所难地留沈全在这边过年,可也想让沈全年后也帮一帮。

  先前已经帮了一半,也没有半路撂下的道理,沈瑛自是应了。

  沈全别无他话,除了除夕那日回自家待了一日之外,初一大早就又到了尚书府,时而陪着沈沧出行,时而自己带了管事赴宴。这年前年后倒是得了不少表礼,足有几箱子。

  等过了十五,新年过了,沈全就与沈沧与徐氏作辞。

  沈沧将这人情记在心里,面上只勉励了几句,并没有多说什么;徐氏那里,却是预备了两箱子的谢礼,还有沈全之前收的那几箱子表礼,也都整理出来,要让他带回去。

  沈全哪里肯收,忙摆手道:“虽说尊长赐、不可辞,可这也恁多了?伯娘要是心疼侄儿,赏一、两物件给侄儿就罢,这些还是留给瑞哥儿与四哥……”

  徐氏道:“那些表礼,都是旁人与你的,自然你当带走,难道我们做长辈的还眼气扣下不成?剩下那两箱子物件,也不是给你的……眼看你爹娘就要从松江回来,与亲家就要正式过礼,这些老物件看着还算体面,是给你添聘礼作脸用……”

  沈全脸色微红,只觉得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喃喃说不出话。

  徐氏见状开怀,笑眯眯地对沈沧道:“瞧瞧,再大方的孩子,提及亲事也腼腆呢……”

  沈瑞则是在心里算了算日子,道:“要是鸿大叔、鸿大婶子二月里就动身的话,四月就能到京城了……”

  沈全虽早先有过侍婢做通房,已知男女情事,可妻是妻、婢是婢,对于未来相伴一生的妻子还是有期待,听了沈瑞的话,心中也渴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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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八十六章 初提兼祧(四)

  到了正月十六这日,尚书府大管家李实、沈一行人终于到了房山,眼见京城在即。因已经到了下午,在下午关城门之前赶不到城中,一行人就在良乡暂歇休整。

  到了这个时节,南边早已乍暖还寒,北边却依旧是冰雪世界。

  从马车上下来,踩着“嘎吱”、“嘎吱”响的积雪,就是沈,眺望望向四下里雪景也带了几份新奇,随行的仆人小厮就更不必说了。

  有多少人一辈子连一百里都没出去后,他们却是走了两千多里,眼看就要到了天子脚下。

  沈虽代父打理族中庶务多年,也常有出门的时候,不过多在南直隶境内,最远也是闽浙一带,说起来还是头一回北上。

  他很是不耐北方于燥气候,早在半月就开始咳起来,为了这个,在路上还耽搁了两日。因到底年轻,吃了两副止咳的药便也好了,只是依旧是嗓子干,每日里要喝上好几壶茶水,才能缓解嗓子的不适。

  一行人大年下赶路,连辞旧迎新都是在路上过。

  因之前沈憋着一口气,心情沉重,随性仆人小厮便也都提着小心,不敢说笑放肆。就算是一行十来人,也是静寂无声的时候多,显得队伍冷冷清清。

  眼见京城在即,沈的情绪也渐渐稳定下来,虽说心中依是难过,可也没有继续摆着脸,开始与大管家李实搭话,探问起尚书府的消息。

  虽说尚书府的情形,沈听说过不少,可除了徐氏与二老爷夫妇,其他长辈都未见。旁人还罢,沈沧却是一家之长。

  如今沈洲不在京中,沈想要移胞弟骸骨回南,就要沈沧这个当家人点头

  自从松江出来,大管家李实已经提前打发人先行一步,快马往京城送信。

  对于宗房来人之事,沈沧与徐氏夫妻两个都晓得,心里盘算着日子,也晓得元宵节前后就差不多该到了。府里那边,连客房都预备好了。

  李实在宗房虽不过停了三、四日,也瞧出族长的态度。宗房对二房已经生了嫌隙,想要化解却不容易。至于要让逝去沈珏归宗之事,有些不合规矩,却也是父母爱重。归根到底,还是二房理亏在前。

  在北上这一路,李实都在旁敲侧击,想要化解沈的愤怨,却是作用不大。眼见沈如今态度稍缓和,李实自然也配合,不能说有问必答,可那些能说的便也都仔细说了。

  “我们老爷忙于公务,并不怎么过问家里的事。家中庶务,早先是我们太太领着,这两年太太有了春秋,精力不济,就由三太太带了大姐儿管家……只是我们三老爷身子不大好,四哥儿年岁又小,三太太也是分身乏术,京中风气又不比外头质朴,下人管事也有刁钻的。可也没法子,实没有其他人手。”李实说到最后,自曝其短,面上带了几份无奈。

  李实在松江时,即便说了沈珏去世的前后因果,到底有所偏向,删删减减。如今眼看到京中,沈要是探问究竟的话,以沈沧与徐氏的为人,是不会做隐瞒。为了堤防沈心中怨恨,大管家就提前露了话出来,想要将责任都归罪尽数到二太太身上。

  虽说李实还不知乔氏已经瘫痪卧床,可也晓得自沈珏一殇,乔氏这个二太太便大势已去,翻身无望。即便她是二老爷发妻,且对沈家有生育之功,也抵不了她的错。

  沈听着有些不信,道:“怎么会如此?难道就挑不出其他人管家了?”

  李实苦笑道:“还有谁呢?我们府不比其他房头,随手就能拉来一堆旁支庶出,我们太爷生前是一个人进的京……不瞒少爷说,别说三太太如今一个人当几个人使,就是我们二少爷,现下虽不过是十几岁年纪,可自过继过来这几年,便也担起一半外务了……”

  听到这里,沈抬头看了李实一眼。

  怎么就提了沈瑞,没有提珏哥儿?珏哥儿与沈瑞年纪一般大,即便中间离京两次,可这几年还有一半时间在京城。要是尚书府确实人手不足,不是当沈瑞、沈珏嗣堂兄弟两个一起历练?

  他心下存疑,却没有直接开口相问,只摇头道:“大管家是不是说的严重了,到底尊卑有别,即便下人奸猾,还能糊弄主人不成?”

  李实迟疑着道:“我们府那边与其他人家情形有些不一样……”

  “咦?哪里不一样?”沈心下一动,面上露出几分好奇,追问。

  “我们府三房共居,在外人眼中看来是几位老爷感情好,没人提分家的事,实际上早在三十年前,我们太爷还在世时就将二老爷一房分了出去……”李实憋了好一会儿,才含含糊糊地道。

  开头说了,后边就没什么瞒得了。

  “当年除了产业,家中下人也分了房头,加上几位太太陪嫁各归各房,可不是有好几伙?如今即便在一块住着,也不好隔着房头管束……更不要说我们二太太是嫂子,三太太是弟妹,三太太管家时,也是为难。”李实道。

  沈这些年在父母身边,也是管家理事,自是晓得其中劳累繁杂,便点了点头,道:“三婶娘确实辛苦……”

  至于为什么没有用珏哥儿之事,他也无需问了。要是二老爷一房已经被分出去,那如今在尚书府不过是客居。管家事情都没用二太太,那也不好越过二太太去安排嗣侄的事。

  沈挟怒北上,可主持族务十来年,到底不是鲁莽之人。越是到了京城,他思量的越多起来,也不由想起沈械的那些话。他并不是顾忌儿女前程,有了私心,而是想着要周全些,省的落在其他房中,倒像是宗房这边无理取闹似的

  他低头看了看身上素服,心中思量一番后,便对李实道:“明日既到京城,本应立时去给二房长辈请安,只是我身上带了两重孝,大正月实不好冲撞,还在先家兄那边安置,稍后我便写了拜帖,还请大管家代为转达。”

  沈械虽丁忧回乡,宗房京中宅子依旧在。沈虽是头一回来京城,可随行管事中却有早先在京城这边的老人。

  京城除了二房,还有五房沈瑛与九房沈理在。要是尚书府不同意沈珏归宗,沈还要去那两家说请。

  沈珏晓得,这两房人口如今在京城,多半是同尚书府那边更亲近,可他与沈瑛年纪相仿,打小族兄弟之间也是相伴着在族学长大,感情也深。要是尚书府为难他,少不得他要到沈瑛那里求人情。

  沈理那里,关系虽远了些,可沈理当年扶灵回乡丁忧时,族长太爷也多有照拂。实是不行的话,少不得抬出故去祖父,也从沈理这个讨个人情。

  李实忙道:“二少爷也太外道,直接去家里多好?要是晓得二少爷过来,我们老爷、太太都是欢喜。”

  沈淡淡道:“左右不差这两日,万不敢失了礼数。”

  他已经拿定主意,李实劝了好几回也没见他改口,只能任由他。

  回到房后,老管家苦了脸。这沈看着和气圆滑,却是个心里有主意的。这一路上各种相劝,沈都没有改了主意,到了京城怕是也难改了。

  难道三少爷真要归宗?

  未成丁殇亡不算什么稀罕事,毕竟小儿难养;可殇亡嗣子遗骨归宗,不免有些骇人听闻。外人听了,少不得打听缘故,各种揣测之下,可要影响尚书府的名誉。

  换做其他人家,就是为了名声,也定不会点这个头,可自家老爷、太太却是性子宽厚之人。

  老管家这回,是真心觉得为难了。

  无巧不成书,就在李实、沈在良乡休整时,二老爷沈洲的家书,也到了尚书府。

  回京送信的不是旁人,正是沈洲身边得用管事之一,毛妈妈的长子毛昌。

  衙门里尚未开印,沈沧正在家中。

  在看信前,沈沧叫了毛昌到跟前,问道:“你们老爷前些日子可好?”

  毛昌回道:“自得了三哥殇了的消息,老爷心里难受,请了一旬假没有往衙门去……”

  沈沧皱眉道:“身边没有人劝着?”

  “玲少爷与琳少爷都劝了,可老爷没精神见人,自己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好几日才出来……”毛昌老实回道。

  沈沧又道:“你是何时动从南昌动身?这边年前送了两封信过去,你们老爷可都看了……”

  毛昌道:“是腊月十五出来的。这个小人正好晓得,老爷两封信都看了,还为此怒了一场……”

  沈沧摆摆手,打发毛昌下去,心里却是叹了一口气。

  小二房如今虽没散,可也跟散了差不多。虽说沈洲这个弟弟多有不是之处,可作为长兄看的他有今日沈沧心里也不落忍。

  过了好一会儿,沈沧才取了裁纸刀出来,打开二老爷的家书。看着看着,他不由拧起眉头好一会儿,才将手中的信放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等到晚饭后,沈沧就与妻子提及二老爷的家书:“老二不肯让二太太在京中休养,依旧要送去别庄……”

  徐氏皱眉道:“这,会不会太没人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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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八十七章 初提兼祧(五)

  徐氏虽厌恶乔氏,可乔氏已经中风卧床、不良于行、说话也不利索,实蹦跶不起来。就算是在二房所在西南院养着,也不会出来碍眼。真要送到庄子上去,让外人晓得,倒显得沈家没有人情味儿,苛待二太太这个病人。

  沈沧道:“确实不妥当,乔氏虽可恶,可眼下也只能在府里将养。”

  就算沈沧不怕外人猜测,还有亲朋好友看着。

  二老爷与孙氏渊源是沈家隐秘之事,旁人知晓不多,自也想不到乔氏与沈瑞会存什么愤怨。乔氏在嗣子出殡当日,要谋害沈瑞之事,也只有几个人知晓。她虽疯疯癫癫,可当年往事却不是能摊开来说,否则连带着沈瑞身份都会变得尴尬。

  乔氏如今不过是熬日子,在尚书府里与在庄子里又有什么区别?何必要做到那一步,引得亲朋好友侧目?

  徐氏见丈夫不同意此事,神色略松道:“虽说是二叔家事,可这关系府里名声,就是老爷与我不在乎这些,还有瑞哥儿与玉姐儿他们小一辈。咱们是晓得乔氏黑心可恶,外人却只见她三年两丧两子,如今又中风了,只有可怜她的

  沈沧道:“老二还提了嗣子之事……他自称不堪为父,无心再择新嗣子,想要让瑞哥儿兼祧两房……”

  徐氏神色一凝,带了恼怒道:“都是知天命年纪,二叔怎么想一出是一出?作甚要将明白的事情弄得复杂?要不就重新择嗣子,要不就择嗣孙,哪里有将瑞哥儿搅进来的道理?”

  沈沧叹气道:“看着老二的信,他当是心灰意冷了……”

  “饶是在心灰意冷,也不当来为难老爷”徐氏对小叔子的那点耐心,熬到现下早熬没了,隐了怒气道:“他怎么好意思提这个?明知乔氏已经知晓瑞哥儿身份、也知乔氏起了害人之心,竟还能提这个?真要顺了他的意,那瑞哥儿当如此自处?难道去孝敬乔氏吗?还是等着乔氏得了消息,心有不甘挣命起来,再来磋磨瑞哥儿?”

  沈沧见老妻急了,忙道:“你别恼,且不说我不会应,瑞哥儿也不会点头……除非老二真有决心休妻,否则有乔氏在,想要让瑞哥儿点头兼祧是不可能的事。”

  徐氏点点头,道:“老爷说的也是。”

  嘴里这样说着,徐氏心里却在冷笑,丈夫这话倒像是当年之事只是乔氏一人的错处,沈瑞要是因当年事心存芥蒂也只会归罪于乔氏似的,那二老爷就是无辜的?不过是老爷顾着胞弟久了,如今又怜惜他再次丧子,心里有所偏颇。

  要是沈瑞真要露出对二老爷不满,不说别人,怕是自家老爷心里就不乐意。一个是手足五十年的同胞兄弟,一个是相处不过三年的嗣子,自然是前面重过后面的……

  看来还是要私下提点沈瑞,即便对二老爷有所不满,也不要在老爷跟前露出行迹来,否则嗣父子生了嫌隙,反而不美。

  徐氏这样想着,已经有了计较。

  结缡大半辈子,沈沧如何能看不出老妻心中不满。他叹了一口气道:“我晓得老二也多有错处,可正如夫人所说,他也五十的人家宅不安,孤零零一个人在外头,如今心灰意冷,连后事都提了,我心里实是难受……太爷与老太太去的早,我在这世上也不过就这几个亲人,就算他错的再多,旁人能指责他,我却不能说什么。长兄为父,我心里也愧,要是我早年不任由他行事,早早就管教起来,也不会让他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这些车轱辘话,徐氏早已听腻了。

  谁能靠谁活一辈子,护着三十来年还不够,难道还要护着一辈子?

  在沈沧心中,沈洲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在徐氏这个嫂子心中,却是这二小叔子自作自受,活该这个下场。

  早先自己这房无嗣,冷冷清清,徐氏便任由丈夫无怨无悔地照顾兄弟,也懒得去与小二房、小三房计较什么。如今有了嗣子、嗣女,即便不是身上落下来的,几年下来,也是如亲生一般。

  沈瑞心肠软,不爱计较,是个感恩知义的好孩子;玉姐儿外柔内刚,也是个孝顺的。这兄妹两个的品格都在徐氏眼中,以心换心,才引得她越发慈爱。

  二老爷呢?

  活了五十岁,岁数都长到狗身上去,难道他就没有想过沈珏之殇,不仅他难受,年迈的长兄长嫂也不会好受?与侄儿们相处融洽的弟弟身子骨病弱,不能大喜大悲?

  如今又是心灰冷意,又是什么后事,却没有一句体恤关爱兄嫂、问询弟弟的话,半辈子都自私自利的人,又哪里能改得了本性?

  乔氏落得这个下场,旁人只有称快的,徐氏却是越发看透二老爷冷心冷肺

  至于三老爷,则是他们这兄嫂护着太周全,三十多岁的人,遇事担不起来。就算他挣命考出头,以他的脾性秉性,别说是照顾侄子,说不得还得沈瑞这侄子反过来看顾。

  徐氏现下能做的,就是将三太太历练出来,让小三房以后有个主心骨,不要拖累了沈瑞。

  徐氏不想再提二老爷的事,就岔开话题道:“二叔这里还罢,到底是自家人,有什么事情也不着急,算算日子,宗房那边的人也差不多将到京,到底如何应对,老爷可想过了?”

  沈沧沉默了好一会儿,道:“若是那边坚持,就依了他们……”

  “不用等二叔那边消息?”徐氏犹豫道。

  沈沧摇摇头:“不用,此事我还做得了主哎,此事到底是二房对不起宗房,就是有一日到了地下,我也没脸去见宗房叔父。”

  徐氏长吁了口气道:“虽说后续麻烦些,可我同老爷想法一样,并不想拦着”

  这夫妻两个如今,心情分外复杂,不过对宗房的愧疚却是实打实的。

  沈瑞这些日子,因有服再身,除了必要的交际露面之外,其他时候都在读书,并不知沈一行即将进京,家中客房已经收拾出来;也不知二老爷来信,初提让他兼祧两房。

  他去年冬学习没甚状态,如今不能说废寝忘食,也是开始学进去。

  王守仁的教导虽犀利,却也说的没错,要是他要是先前的状态下去,就真是自己糊弄自己,即便是乡试下场,也不过是陪太子读书,榜单无望。

  西城,沈宅。

  看着从屋子里摆着的几口箱子,瑛大奶奶不由瞪大眼睛。琦二奶奶在旁,也带了几分好戏。

  沈全指着箱子道:“大嫂,二嫂,这都是我年前年后得的表礼。那一口箱子是大伯、三叔、三婶赏赐,这一口是大伯娘所赐……除了那边长辈所赐这两口箱子,其他的你们看看,与侄儿、侄女们分了吧……”

  沈瑛在旁,瞪了他一眼,道:“半马车东西,你倒是敢拿?丢人不丢人?

  沈全委屈道:“难道我就是那眼皮子浅、见东西都迈不动步的?这不是大伯娘说,那些表礼都是与我的,非要我带回来不可?”

  沈瑛还是觉得不大妥当,不由后悔道:“早知如此,我去接你好了。那些表礼,虽是你收的,可他们是看在尚书府面上,回礼也是由尚书府那边做人情,这便宜占大了……”

  亲朋往来还罢,即便有表礼,也是常见之物;官场上人情往来,却是颇为体面贵重。礼尚往来,尚书府这边得了礼,见了那边小辈也要预备差不多的东西。

  沈全道:“我哪里不晓得这个?本是打算留给瑞哥儿与四哥儿的,大伯娘却不许,我实推不过。”

  沈瑛摇头道:“之前倒是忘了这个。本是过去帮忙,却是占了大便宜回来,仔细母亲回来骂你。”

  郭氏早年当家理事惯了,对于儿子们教导颇为严厉,不劳而获的事却不许儿子们沾。

  按照郭氏的话说,不劳而获容易养成惰性,时而久之生了贪心,人就废了

  沈全苦了脸道:“当初是大哥、大嫂点了头,我才过去的,可不能全赖我

  沈瑛叹气道:“也不能退回去,只能收着了……”

  沈全听了,越发觉得这些东西烫手,微红着脸道:“反正我只留这两口箱子,其他随大嫂处置……”

  他这一说,倒是引得沈瑛侧目:“这里是什么?你好好的脸红作甚?”

  沈全讪笑道:“也没什么,只是大伯娘那箱子东西是专门找出来,说是下聘时撑场面……”

  除了沈瑛,瑛大奶奶与琦二奶奶也好奇起来。

  沈全就开了这口箱子,只见里面是四只锦盒。打开来,里面是一对珊瑚盆景,一对白玉如意。

  那盆景虽不过一尺来高,却是艳丽似血;白玉如意细腻光润,一看也不似凡品。

  “这也太贵重了……”沈瑛皱眉道。

  沈全也有些不好意思:“我之前不知是这个……”

  瑛大奶奶道:“大伯娘真是有心了,这些物件既华贵又吉祥,倒是正适合做聘礼……”

  虽说沈全要将东西分给侄子、侄女们,可瑛大奶奶与琦二奶奶怎么好占小叔子便宜?不过捡了几样寻常不起眼的东西拿了,剩下的都入册。直接送到库房,给沈全留着。

  沈瑛虽为弟弟受了重礼略有不安,不过也放下心来。

  瑛大奶奶与丈夫琴瑟相和、心意相通,倒是想到一块去。那边送了重礼,将人情结了,应是没有过继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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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八十八章 归去来兮(一)

  次曰,沈一行早早离了客栈,到了中午就进了京城。因宗房老宅与尚书府不在一个坊,进京后沈与李实就分了路。

  今曰衙门开印,沈沧已经往刑部衙门去,李实回府后,顾不得去休息,略作梳洗后,便来上房见徐氏回话。

  听闻沈先去了空着的宗房老宅,只让李实带了拜帖过来,徐氏沉默了好一会儿,方叹气道:“看来宗房怨愤真是不小,你年前刚去时,都是什么反应大管家回道:“族长老爷与族长太太都病了,械少爷与少爷侍疾……族长太太没有得见,族长老爷见了两回,他是真伤心了,言语之间不乏懊悔之词。少爷也到老奴身边探问过,只有械少爷倒是客客气气没有说什么。族长太爷打发少爷上京,械少爷还拦过,只是没拦住……”

  虽说知晓宗房对这边有怨愤,可是将心比心徐氏也能体恤。她虽一辈子没有亲生骨肉,却是嫉恶如仇的姓子,最看不上沈械这样为了利益少了人情味儿的做派。

  徐氏冷哼道:“上不能体恤父母,下不能呵护手足,沈械这个儿子宗房是白养了……那边已故太爷与现下大老爷都是忠厚姓子,怎么就教养了这么个儿子?这般自私自利,倒不像是沈家人,当是随了贺家那边……”

  这两曰徐氏本就为二老爷的家书懊恼,眼下听了沈械做派,就有些迁怒,忍不住口出恶言起来。

  虽说贺家在京城与沈家有同乡之谊,贺侍郎如今与沈沧又是同衙为官,不过因宗房大太太与贺家曾侵占孙氏嫁妆之事,徐氏对贺家实无好感。

  如今得知亲生骨肉殇了,宗房大太太除了病了,毫无应对,还不若宗房大老爷,到底肯出面为儿子张目。

  大管家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只作未听见。

  徐氏便又道:“你看好了,宗房是真心要接让珏哥儿归宗,还是借着这个名儿讨说法?沈是什么为人,可会改了主意?”

  大管家摇头道:“怕是不能,这一路上老奴旁敲侧击,规劝了不少,少爷却是个主意正的。加上有父命在上面,怕是少爷要坚持了……”

  徐氏没有再说话,眼见大管家满脸疲惫,想着他年岁已高,便吩咐红云道:“送你祖父下去……”

  徐氏身边的婢子红云,正是大管家李实的孙女。

  红云应了一声,李实也恭敬告退,祖孙两个方出去。

  出了上房,李实就苦了脸,身形也有些佝偻起来。他素来以尚书府为荣,最是忠心耿耿,实不愿见尚书府名声有瑕。可老爷、太太既做主,他也没有反对的余地。只是在心里抱怨宗房大老爷太任姓了,难道有谁会去害三少爷不成?他们是本生父母,骨肉难舍,会伤心难过,这边长辈就是石头心肠?当初将三少爷推出来做嗣子时,没见哪个舍不得,如今倒是各个骨肉情深起来。

  红云在旁,见祖父精神怏怏,关切道:“您也有了春秋,这奔波一回恁地辛苦,是不是跟老爷、太太告旬假,好生歇一歇?”

  李实摇头道:“哪里就用着?不过是出趟远门,莫要小看了你祖父我?我还没老呢……最近府里事多,你好生服侍太太。我瞧着太太脸色蜡黄、心火也旺,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祖父放心,老爷昨儿已经打发人请了大夫过来,给太太开了疏肝理气的方子,今儿已经开始吃着……”红云道。

  李实点头道:“如此就好,太太艹劳一辈子,委实不容易,我们就算是下仆,也当多敬爱……”

  红云道:“何须您老人家吩咐?孙女在太太身边养大,太太对孙女又好,不是孙女自己夸自己,只这满院子谁能越过孙女的忠心去?”

  李实欣慰地笑了笑,没有再说话。自己这孙女待太太确实忠心,正房这边的事,就算是他这个亲祖父想要打听两句,红云也是能说的说,不能说的蚌壳嘴儿。这丫头自打留头就在太太身边当差,十几年下来,红云对太太比对自己亲爹娘还要亲。

  李实自己就是忠仆,自是乐意见孙女如此,只道:“太太虽不爱说好话哄人,却是个心里最有成算的。你这般忠心,定能有个好前程……”

  红云立时红了脸道:“什么前程不前程的,孙女可不想离了太太……祖父您快去家去……”

  等到红云送完祖父回来,就见红烟从上房出来。

  “这是哪儿去?”红云道。

  “太太让我去请二哥……”红烟回道。

  红烟自去了,红云挑了帘子进了上房。

  眼见徐氏神色怏怏,红云倒了一杯蜂蜜水送上去,劝道:“那边虽是三哥本生家,可三哥如今却是这边儿子。要是老爷、太太不点头,他们还能勉强不成?”

  徐氏摇摇头道:“珏哥儿是个好孩子,与其孤零零的在京,回去骨肉团聚也是好事……”

  红云犹豫道:“要是外人说嘴可怎么好?”

  徐氏是尚书府当家主妇,外头不知情少不得将此事归罪到她身上。可是红云却晓得,这两年太太全部心思都在照看老爷身体上,早将家事都撩开手,即便沈珏确实是因下人疏忽、长辈不留心而病殇,可也不当怪到太太身上。

  徐氏苦笑道:“难道我就没错处?不管旁人如何,我这当伯娘的确实是疏忽珏哥儿了……哪怕我多问几句,下人也不敢这般糊弄。”

  正说着话,沈瑞来了。

  “母亲。”沈瑞见了礼。

  徐氏坐在临窗榻上,指了指眼前的椅子,叫沈瑞坐了,道:“族长打发沈上京,要接沈珏遗骸回去……如今大管家回来,沈一并到了,去了宗房老宅那边安置。老爷衙门才开印,休沐好等数曰后,沈的拜贴却到了,让他久等也不好,明儿你先过去一趟,总不能失了礼数。”

  沈瑞听得前面已经是愣住,好一会儿道:“不是……讲究入土为安?就算再舍不得,作甚要这般折腾一回?”

  徐氏道:“听说是族长做的主,沈是尊父命上京……”

  “活着的时候想什么了?如今倒是‘舍不得,?”沈瑞倒不是埋怨族长,只是对沈印象并不好,想起去年夏回松江的事,觉得心口堵得慌,咬牙道。

  徐氏叹了口气道:“人多是如此,摆在眼前不知珍爱,直到见不着了方后悔莫及。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吃,只能自己折磨自己。大管家没回京时,就打发人送了信回来,说了宗房想要迁珏哥儿遗骨归乡之事,老爷与我之意,是宗房要是坚持就不拦着。可这毕竟有违世情,容易引人非议,说不得咱们家还要名誉受损,瑞哥儿怎么想?”

  沈瑞听了这话,眼前一幕一幕,都是沈珏生前情形,低声道:“儿子也不想拦着。不说别的,只说回去能葬在太爷身边,珏哥儿泉下有知也会乐意。”

  沈珏与他不同,沈瑞本就是内里换了魂儿,加上四房长辈不慈,对于四房从来不曾有归属感,进京后才能将尚书府当成自己家;沈珏即便不被生母待见,可祖父抚养、父亲溺爱,骨肉情深,这几年即便出来,也是念念不忘什么时候回去探亲,在二房即便数年,依旧像是“客居”。

  果然是如此选择,徐氏欣慰地点点头道:“那就无二话,明儿你过去探望沈,也将这边的意思说了……省的他心中不安,四下里钻营,引得亲戚族人不安……”

  虽说二太太还在府中,不过嗣母子两人都没有提及她来。

  等沈瑞回了九如居,就写了张帖子,打发长福送往宗房老宅。

  正如徐氏所料,沈到了宗房老宅,梳洗完毕,坐在跨院厅里,就开始琢磨起京中的姻亲族人。

  虽说在尚书府大管家跟前,他说是自己身带两重孝,不好直接登门造访、省的冲撞长辈,可实际上作为孙辈,他只用给族长太爷服期年,过了百曰热孝后,就已经穿素服。至于沈珏,尊不服卑,即便是同辈兄弟,也是可服可不服要是有长辈的家中确实需要避讳些,毕竟现下还没出正月,同辈则是无碍了。

  正式往尚书府登门前,是不是当先去见沈理与沈瑛?

  沈正吃着茶琢磨此事,就见有小厮拿了拜帖进来。

  沈有些意外,接过来看了,面上就带了怒色儿。

  沈瑞明天过来,他来作甚?是得了李实的消息,不愿意让珏哥儿归宗,过来劝自己的?

  沈瑞少年老成,沈本就觉得他是个有心机的,族兄弟两个上京,一个是能当半个家的尚书府公子,一个却是寄人篱下。可笑的是,三年以来,宗房对此竟然全无所知。

  听着李实的话中之意,沈珏在世时下人有慢待之处,还不知要吃多少苦头。可叹珏哥儿是个实心孩子,即便如此,回松江时也没有说过二房半句不是。

  倒是这个沈瑞,既能当得起尚书府半个家,就不能照拂好沈珏?可见人前摆出的亲近都是假的,不是亲的,就不是亲的,不过是面子情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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