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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盛唐风月(12月26日 更新至"第一千零九十二章 群情激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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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八十三章 突厥牙帐,云州特使


      突厥牙帐位于嗌昆水,也就是后来的鄂尔浑河上游。这一流域素来是游牧民族偏好的地方,早年匈奴王庭便是设在据此以东不到千里的地方,也就是后世的乌兰巴托。而如今的突厥牙帐,在历史上不过数十年后便会成为回鹘牙帐,此后数百年,蒙古帝国的哈拉和林也就在这些旧都之上拔地而起。原因很简单,只因为这片地方水源丰沛,水草丰美,最是游牧民族钟爱之所。

      而从云州不远数千里长途跋涉到了突厥牙帐,岳五娘整整用了二十天。这二十天她并不是全然都用来赶路,而是软硬兼施收服了路上一支约摸十余人的马贼。她生得貌美,又艺高人胆大,那些从牧民变成马贼的汉子在她五花八门让人眼花缭乱的手段下,最终如同驯肝卩的猫儿似的随其左右奔走,甚至对她自称的王族旁支阿史那莫儿这一身份也深信不疑。因而,随着一行人日益接近王庭,九十九泉附近那三部图谋云州之事也被岳五娘散布了出去。

      因此,当消息传入毗伽可汗和阙特勤耳中的时候,兄弟两个全都是大吃一惊。如今不是默啜刚死,突厥被大唐和铁勒联军逼得进退失据,群龙无首的时候了,但也同样不是毗伽可汗刚即位时野心勃勃,想要重新恢复往日突厥荣光的时候了。国师暾欲谷已经过世,昔日那些精兵强将,如今都已经老去,正如同毗伽可汗和阙特勤这一对兄弟二人,也已经不复从前的雄心壮志,前者在美酒和女人身上的流连时间,更是远多于征战和射猎。

      所以,这才有毗伽可汗的一再求娶大唐公主。无论究竟是宗室的女儿,抑或于脆只是宗室女的女儿,都不要紧,反正大唐一定会封其为公主然后再嫁过来。他贵为突厥可汗,并不看重区区嫁妆,正如同他之前对大唐使节提到的,他堂堂突厥可汗丢不起那个人

      吐蕃赞普娶了大唐公主,奚王娶了公主,而契丹王也同样娶了大唐公主,可只有他再三求娶大唐公主,大唐天子却一直都不曾首肯。他也知道,这是因为突厥这几十年来就没断过和唐廷的征战,可吐蕃也还不是一样?凭什么别人都能娶到的女人,他却娶不到?吐蕃也好,奚和契丹也好,对突厥都如同土鸡瓦狗一般

      也正因为之前有风声说,大唐天子已经在考虑挑选一个宗室女嫁给他,所以,在听闻了那郁射部、艺失部、卑决部竟然图谋云州之后,毗伽可汗立时招来了阙特勤。作为突利设,也就是左贤王,如今已经四十有七的阙特勤比起其兄来,没有那么魁梧,整个人反而有几分瘦削,兄弟俩唯一最相似的便是黑亮有神的眼睛,这也被不少部下敬称为鹰隼之眼。

      “阿阙,倘若真有此事,你怎么看?”

      兄弟俩硬生生从默啜的子嗣手中把可汗之位夺了过来,自然一直戮力同心。见兄长分明露出了焦躁的表情,阙特勤便若有所思地说道:“九十九泉毕竟距离牙帐太遥远了,那些部落的首领妄自尊大,贪得无厌,打这样的主意也不足为奇。我听说云州年初方才复置,兵员不过两千,口不过六千,却因为和奚部以及契丹互市,尤其是茶叶的交易量相当大,故而也许真的有巨大的财富。如果早得知,牙帐只要派出亲卫警告,就能打消他们的念头,但现在的话,恐怕是来不及了。”

      “那些喂不饱的狼崽子”毗伽可汗只觉得心疼肝疼哪都疼。当年在暾欲谷的利害分析下,他早已绝了和大唐一较高低的心思,如今只想迎娶一个大唐公主,舒舒服服度晚年,谁知道竟然会有部属捅出这样一个篓子。想到这里,他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突然压低了声音道,“既然如此,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对大唐开战可好?要知道,他们在西面被吐蕃死死拖住,这要是真的能够……嘿嘿,当年颉利可汗没有做到的事,兴许我就能做到了”

      阙特勤一时愕然,他用意味难明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嫡亲兄长,心情却极其复杂。眼看着当年英明雄武的兄长渐渐变得沉迷于声色犬马,他不是没有其他想法的,然而,铁勒九姓的不少部族尽管仍然臣服于牙帐之下,可终究都是虎视眈眈的狼,再说他也不想向敬爱的兄长举起屠刀。

      所以,他只能在深深吸了一口气后,摇了摇头道:“兄长,如果在陇右河西节度使王君鼍刚死的时候出兵,那么,有吐蕃人牵制大唐军马,兴许我们还能有些收获,但现在不行。”

      见毗伽可汗大皱眉头,他便着重强调道:“因为悉诺逻死了,吐蕃的优势已经丧失殆尽如今大唐的朔方节度使以及河西节度使,都不是等闲之辈”

      毗伽可汗也就是一时意动,被阙特勤这么一劝,他便知道自己想当然了。然而,三部若是真的破了云州大肆劫掠,大唐一定会兴师问罪。所以,他登时有些恼火地问道:“那难道我要给那三个部落的蠢货背黑锅?和我一丁点关系都没有的事,凭什么要我堂堂可汗承担”

      因为你身为王,便得承担这样的责任……说来说去,这些年牙帐对边境靠近大唐那些部落的统御力,似乎越来越低了

      然而这些话阙特勤从前会直截了当地对毗伽可汗说,现在却决计不会了。他们已经不是驰骋在草原上的手足兄弟,而是突厥可汗以及左贤王。所以,他在微微一笑后,便突然话锋一转道:“兄长是否觉得奇怪,九十九泉距离牙帐数千里之遥,倘若图谋云州,也必然是极其隐秘的消息,现如今却会四处传得沸沸扬扬?”

      毗伽可汗登时霍然站起身,面上又惊又怒:“莫非是有人故意造谣?想要我派出牙帐亲卫,踏平那三个部落?”

      这一次,面对毗伽可汗陡然之间的过激反应,阙特勤是真的无语了。他也懒得卖关子,直截了当地说道:“我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就命人去打探过,得知有人收服了一股马贼,又为牙帐西南面的铁勒契部找回了一群失窃的牛羊,被奉为上宾,当他们离开契部之后,这个消息就突然疯传了起来。而最为特异的是,这些原本餐风露宿的马贼应该是不会轻易臣服于人的,可现如今却在区区一个女子的手下俯首帖耳。而且,如今人已经到了突厥牙帐。”

      “一个女子?”毗伽可汗登时来了兴致,“阿阙你可打探清楚了,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知道兄长的老毛病又犯了,阙特勤便避重就轻地说道:“一个自称阿史那氏,能够飞剑直取野狼首级的女子,若是卧榻之侧有这样的女子,恐怕谁都会睡不着的。”

      毗伽可汗固然年老而好美色,但喜爱的还是那些美貌柔顺的女人,可不想枕边人探手就可取性命。于是,他立时若无其事地改口说道:“阿阙既然打探得这般仔细,应该不会就到此为止,轻轻放过此女吧?”

      “没错,我来见兄长之前,已经去派人把这一行人带到牙帐来。究竟事情如何,很快就会有个结果。”

      然而,尽管阙特勤已经觉得自己派出去的是最精锐的护卫,可是,当那个传言中美艳绝伦却身手非凡的女子踏入牙帐时,他仍然吃了一惊。对于女色只是平平的他尚且觉得惊艳,就不要说眼睛大亮的毗伽可汗了。倘若不是阙特勤此前的形容实在是太过于危险,他恨不得今天晚上立时把人留在帐中。

      好在阙特勤还是抢在兄长前头开了口:“你便是那自称我阿史那氏,四处散布流言蛊惑人心的女子?”

      “这位想来便是突利设了?”岳五娘刚刚让那些藐视自己的护卫狠狠吃了一番苦头,此刻虽见四周护卫个个按着腰刀凶神恶煞,她却怡然不惧。看到阙特勤微微颔首,她便笑着说道,“第一,我不是自称阿史那氏,我本就是流落中原的突厥族裔,有金狼骨雕为证。”

      岳五娘淡然自若地从脖子上解下一件骨雕,见毗伽可汗和阙特勤同时为之一怔,后者更是快步上前抢在手中翻来覆去端详好一阵子,这才面色复杂地还了给她,她将其收入怀中之后,这才继续说道:“第二,我也不曾散布流言蛊惑人心。如若可汗和突利设不信,可以立时派人去九十九泉打探,想来等到牙帐亲卫赶到那里时,战局早已尘埃落定了。”

      岳五娘用金狼骨雕证明了身份,随即又坦然让牙帐亲卫前去查证,毗伽可汗登时再也忍不住心头怒火,一时用突厥语破口大骂。尽管阿史那氏从来便不是所有人都一条心,可岳五娘只身前来相见,说话又坦然无惧,他已经信了八

      而阙特勤却突然开口问道:“你既是我突厥王族之后,为何这些年从来不曾复归牙帐?还有,你此次是从何处而来,缘何要散布三部图谋云州的消息?

      面对这样的疑问,岳五娘从容不迫地说道:“那当然是因为,我是云州杜长史的特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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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八十四章 双赢之约


      云州长史的特使?

      大唐州县多如牛毛,不论是毗伽可汗,还是阙特勤,都不可能记住那些浩若烟海的名字和官职。云州复置是一件不大不小的事,但也许会惊动奚族和契丹,远在数千里之外的突厥牙帐却反应平淡。至于云州长史是谁,他们就更加不太关注了。事实上,除却暾欲谷这样注重大唐朝廷格局,甚至连张嘉贞和王竣之间有矛盾都能了若指掌的,整个突厥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大多数自命不凡的突厥贵族们,能记得大唐的宰相是谁就了不得了。

      毗伽可汗和阙特勤之所以关注到这个地方,还是因为突厥牙帐中突然疯传的九十九泉三部图谋劫掠云州,阙特勤更是有意召来专司负责边境事务的人了解了一番。

      此时此刻,阙特勤眉头一挑道:“云州杜长史?我记得前时我突厥派出使节梅禄啜前往长安时,曾有一位杜补阙和鸿胪寺官员一同接待。梅禄啜回来时提及,那是多年前大唐那位三头及第,名声赫赫的杜十九郎。不知道新任云州杜长史,和那位杜补阙有什么关系?”

      杜十九,没想到堂堂突厥左贤王也知道你的名字呢

      岳五娘在心中暗自腹诽,但面上却岿然不动地说道:“云州杜长史,正是此前的长安杜补阙。”

      东突厥和西突厥王族都是阿史那氏,并不是没有人真心实意投诚过大唐,比如那位大名鼎鼎的阿史那社尔。岳五娘身为女子,依附于男子就更加不令人奇怪了。因此,阙特勤见兄长使眼色,分明是让自己接着问,他就嗤笑一声道:“原来如此。你既是为那位杜长史来作说客,莫非是希望牙帐派人阻止不成

      “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岳五娘云淡风轻地自己否认了这个可能,见阙特勤只是微微动容,而恰恰相反,那位毗伽可汗却反而大为讶异,她便气定神闲地说道:“别说牙帐距离九十九泉那三部足有数千里之遥,就算瞬息可至,战况却也同样是瞬息万变,杜长史可不会指望远水来止近渴。再者,杜长史深知可汗此前甚至拒绝了吐蕃赞普的联手之意,与大唐的结好之心至诚,那三部的图谋必然只是出于私心。所以,杜长史派我千里迢迢来见可汗,只想说清楚一件事。”

      “什么事?”阙特勤话一出口,就发现兄长几乎和自己同时问出了这三个字。尽管已经意识到自己兄弟二人竟是被区区女子牵着鼻子走,但此时此刻,他不得不暂时忍下这一口气。

      “杜长史说,可汗乃是突厥之主,那些部族不遵王令,擅启战端,便是对可汗不敬。倘若败北,也是他们应得的下场”

      此话一出,毗伽可汗和阙特勤的脸色便同时变了。毗伽可汗想都不想便冷笑道:“这位云州长史也未免太自以为是了郁射部、艺失部、卑决部虽然不是什么顶尖的大部落,但三部兵马合在一块,三五千的精兵却也不在话下,我听说云州复置到现在也不过半年,他有多少兵马,竟有这样的把握?”

      “杜长史有什么把握,我也不知道呢。”岳五娘很坦然地将手一摊,笑吟吟地说,“不过,杜长史这人,素来善于营造奇迹,定然不会空口说白话。可汗倘若不信,自然可以立时三刻命人前去打探。只希望倘若云州传来大捷时,可汗能够明察秋毫。要知道,我行前杜长史还说过,大唐天子对于可汗的友好一直都有颇高的评价,倘若为了区区三部的愚蠢挑衅而坏了西受降城的互市,那就得不偿失了。”

      西受降城的互市那是去年梅禄啜作为使臣进贡之后,和大唐谈下来的。作为没有和吐蕃沆瀣一气联手为战的酬劳,大唐天子很大方地愿意接受突厥的马匹互市,而突厥由此不但处理了用不着的马匹,还收获了大批绢帛以及茶叶,这些东西可比那三个微不足道的小部落重要得多

      毗伽可汗正要开口,阙特勤便淡淡地吩咐道:“可汗自然是明察秋毫之人。只不过,在尚未弄清楚云州战况之前,还要委屈你在突厥牙帐住上几天。来人,请这位云州特使前去营帐安歇”

      等到自己那些护卫进来,如同押送似的把岳五娘请走,阙特勤一转身便立刻快步来到毗伽可汗跟前,低声说道:“兄长,此事不能耽搁,需得立刻前去打听。”

      “好”嘴上如此答应,毗伽可汗却根本不相信,一个刚刚重新建立不久的云州,真的能够挡住三部军马。

      然而,带着双马日夜不停来回赶路的信使却在十日之后送来了云州一战的战报。郁射部、艺失部、卑决部,这三部的联军,绕过单于都护府直击云州,的却在半路为风雪所阻,而后又在夤夜之前遭了埋伏,竟是几乎全军覆没。而三部老幼为之大恐,四散奔逃后,大多数被邻近部族吞并了。不但如此,除却这三部联军,还有一支来历不清,多达两千余人的奇兵突袭云州,却恰逢雪封云州,最终在云州军伏兵回援之下,在城内城外军马的夹击下为之溃败。

      “还真的是一场大捷”

      毗伽可汗见阙特勤眉头紧锁,便心烦意乱地搂紧了身上的皮袄,悻悻说道:“闻听那云州长史不过二十出头,未曾想竟有这等本事”

      阙特勤终于消化了这一战果给自己带来的巨大震惊,抬头问道:“兄长可有决定了?”

      “他赢都赢了,难不成我还真的为了那三个不知好歹的部落去讨公道?”毗伽可汗狐疑地看了弟弟一眼,随即摇了摇头道,“我打算派人通告突厥全境,就说郁射部、艺失部、卑决部,贪得无厌,贸然出击,自寻死路,然后派个使臣去一趟长安,想来那位杜长史既然派出特使来见我,又说了那样的话,总不会没事惹事,硬要诬赖我突厥。”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阙特勤想起毗伽可汗刚即位的时候,倘若是那时候的兄长,一定会不分青红皂白立时勃然大怒,挥师要为自己的子民讨个公道。尽管那样只是一心想要恢复突厥荣光的兄长很莽撞很冲动,但如今没了锐气的兄长,他看着却更加心灰。

      “兄长就不问那一支突袭云州的奇兵么?听说云州那边传了些风声出来,郁射部、艺失部、卑决部之所以会生出贪念,打算劫掠云州,其实就是因为被人花言巧语说动了,结果,人家一边利用他们的兵马,一边却打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谁曾想被云州一口气全都吃了下来。尽管具体的情形打探不出来,但据那探子从三部的老弱那边打探到一些风声,游说三部首领的人,不是契丹人,就是奚人”

      “我就知道是那些猪狗不如的贱种”

      毗伽可汗大骂了一声,随即嘿然笑了起来,“不过,那贪婪的三部也好,背后捅刀子的奚人和契丹人也好,这次都得了教训丨让他们去承受唐人的怒火好了。让之前那女子来见我,她之前说得那样信誓旦旦,看来很得云州那位杜长史的信赖。没想到啊,阿史那社尔效忠的好歹是大唐天子,可竟然还有阿史那之女会效忠于区区一个云州长史阿阙,你说我在奏折上提这么一笔,那位杜长史打了胜仗,会不会反而被同僚疑忌?”

      这个主意阙特勤很赞成。敌国少一个栋梁,突厥就少一个敌人。事实上,大唐的河西节度使萧嵩甫一上任,对付吐蕃最凌厉的一招,不就是用一招无中生有的反间计,让吐蕃可汗杀了悉诺逻,自毁长城?

      然而,好好的盘算,却在他们召见了岳五娘,很爽快地对其直说了云州战况后发生了逆转。岳五娘一听云州大捷的内情,一时喜形于色,紧跟着便英姿飒爽地向毗伽可汗拱手行礼道:“可汗,行前杜长史就曾经吩咐过我,倘若此战得胜,他必然会上书陛下,允突厥于云州互市。如今江南到幽州的水路已经疏浚,从江南运来的茶叶从幽州转送云州,却是比西川更近,品质亦是优良。

      还有这种好事?

      毗伽可汗一下子喜形于色。大唐对于互市一直都是有控制的,因为用于交换战马的绢帛需要耗费巨大的财富,倘若不是他之前正好解了大唐燃眉之急,西受降城的互市都未必能开。而唐人中间如今盛行的饮茶风也从奚和契丹传到了突厥,至少就他个人而言,香浓可口的奶茶对他的肠胃帮助很大,至少他很少再有没胃口的时候。而这种好东西,自然是多多益善

      “既如此,那我就静候杜长史佳音了耽误这么多天,你立时便启程吧

      在突厥牙帐这些天,岳五娘虽说连睡觉帐外都守着有人,但她却不以为苦,这些天下来反而一连单挑胜了很多突厥勇士,一时牙帐上下很多人都知道了阿史那莫儿这个名字。此刻闻听可以回去了,她心中大喜,含笑一拱手后就立时告辞了。等到召集了才跟了自己大半个月的属下们启程离开,她从怀中拿出那金狼骨雕,心里轻蔑地嗤笑了一声。

      从那些马贼战利品中翻找出来的这小玩意儿,还真是管用

      而阙特勤阴着脸出了兄长的大帐,会齐了自己的部属,打算离开牙帐回自己的营地时,心中却是沉甸甸的高兴不起来。

      区区一个杜士仪自然无足轻重,可是,他的兄长实在是太让他失望了甚至就连此次派往长安的使臣,也是想都不想就用了那梅禄啜,此人从崛起到现在不过数年,甚至胜过那些鞍前马后的元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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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八十五章 云州宣抚使


      一夜大雪,雪封云州,而后云州军上下里应外合,从伏击到守城,再到最后的反击和围杀,一场漂漂亮亮的胜仗固然让被骤然战云笼罩下的云州百姓们为之舒了一口气,但死伤亦是让人触目惊心。战后杜士仪便和王忠嗣联名上书,又在大雪化去之后逐步清理战场,安抚百姓,准备等朝廷旨意来了之后便全城庆祝。而围困云州意图破城劫掠的郁罗于所部因为死伤惨重,被俘者亦是不少,很快便被逼问出了来历。

      正是出自奚族处和部的兵马。

      奚族处和部因窥伺云州财帛人口,故而动了贪念挑唆突厥三部入寇,自己又跟在后头想要捡现成便宜。至于在云州城中派遣的奸细,自然也有数人,所以才能正好抓紧了时机来攻。而且,郁罗于固然死了,其副将却于脆利落地吐露出,正是因为奚王李鲁苏的撺掇,所以处和部俟斤方才派出了素来有勇将之名的嫡亲外甥率军前来,谁知道人马溃散,那位勇将死不瞑目的首级也正高高悬挂于云州城墙之上。

      但这些都是上奏朝廷后,天子和朝廷大佬们要去忙活烦心的事了,杜士仪还有的是自己的事要做。在修缮城墙,安抚军民之外,他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在云州城外的御河河畔,在下葬一众死难将士的同时举行公祭。一州之长祭祀河渎山岳倒是有过,但在太平盛世,祭祀死难将士的场合却极其罕见。眼看着杜士仪行礼致祭之后,将一爵酒洒在地上,就连第一次带兵便险些因为漏算而铸成大错的王忠嗣也是面色郑重。

      在云州建守捉后,杜士仪前后募兵八百人左右,这也是天子在复置云州之初定下的额度,可再加上之前固安公主招募的,云州军足有将近两千之数。可即便如此,在面对众多兵马之际仍然险些应付不下来。相邻的朔州和蔚州虽有大同军和横野军,但铁勒拔曳固部和同罗部与突厥眉来眼去不是一天两天了,那两州纵有其他兵马,又怎可能轻易出击来援?

      所以说,骤然复置的云州如今赫然顶在了最前面,云州守捉恐怕还要增加募兵才行

      祭典上,杜士仪亲自写了一篇洋洋洒洒数百字的祭文,又勒石为记,颂扬了此次的一场大胜。虽说军中上下不少人仍然在心伤袍泽的死伤,但此次是大胜而不是大败,死伤者抚恤丰厚,活着立功的人亦是肯定少不了赏赐,所以,当杜士仪扬臂朗声说了一句,“卫我云州,扬我军威”时,只听得千余军卒齐声附和,竟是营造出了山呼海啸一般的声势来。

      “死难者若为家中独子者,日后家属均由云州都督府每岁拨粮赡养,若膝下留有未长成之孩童,不分男女,一律官养。此次所获战利品,我已经上书陛下,拨出一部分,设立云州军属堂,教导军中忠烈之后,以告慰三军烈士在天之灵”

      大唐立国之初,武风一度极其兴盛,而且战功的犒赏也是实打实的,从赐田到赐官赐勋,靠着战功封妻荫子,这便是府兵制真正的根基所在。然而如今去开国已经太久了,因为天下已经几乎没有田地可以赏赐军功,拿钱帛犒赏的话,没几次就要掏空国库,勋官更是已经成了烂大街的货色,所以,朝中大佬们大多对于开边之功抱着极其谨慎的态度。而此次收获的战利品已经足够抚恤和犒赏了,更重要的是家人子女无有后顾之忧,一时上下自是再次齐声欢呼。

      至于这些安抚的措施,自不是什么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一套。杜士仪和王忠嗣商定之后,在上奏的时候就已经提了,如今钦使未来,两人就都得到了消息,索性就在今日这祭典上放出来安抚人心。前后几场大战,战死的足足有将近三百人,这些人中,大多数人是没有能力扶棺回乡的,所以都选择了就地下葬。而杜士仪直接选择了云州城西北距离御河不远的一座小山头,大手一挥题了英烈公墓,将其与民间坟冢区分了开来。如此一来,自然是让接下来的募兵之举更加顺利。

      谁不想在公正明允,待下慷慨的主官底下谋生拼命?

      而等到祭典过后,王忠嗣和杜士仪一同回城的时候,他却借口有话要说,和杜士仪双双落在最后。

      “杜长史,经此一役,短时间之内,应该再无宵小敢打云州的主意,而云州虽为下都督府,却只设守捉,而不设军镇,募兵太多,恐怕会招来闲话。”这些都是王忠嗣在大捷之后就已经想到的话了,此刻说出来自然一气呵成,“况且,此次我们固然是因为消息不够确切,只是防备,而没有打草惊蛇地知会邻州,甚至也是堪堪赶在消息确凿之前禀报了太原府,可终究难免众口铄金。这些天应募为军的民壮已经多达千人,再这么扩充下去,云州军恐怕就超额太多了。”

      “王将军好意提醒,我很明白。”

      和王忠嗣打交道多了,杜士仪哪里不知道,这位名将格局已成,缺的只是磨练和资历,但也同样意味着,王忠嗣如今的城府还不算太深,就算有,也在自己的推心置腹之下消解了大半。所以,他很高兴王忠嗣悄悄提点了自己这么一句,点了点头后便笑着解释道:“百姓投军固然热烈,但我也不会照单全收,需得一一遴选。毕竟,经此一役,王将军威名必然名扬天下,圣人欣慰之余,恐怕是真的不会再留下你了。而你不在,收拢这许多新兵,操练就是大工夫。我上哪去找第二个王将军?”

      “杜长史谬赞我了。不过,确实是兵贵精而不贵多”王忠嗣被杜士仪称赞得心中高兴,同时也松了一口大气。他毕竟是因为到了云州方才一鸣惊人的,当然不希望和自己搭档得不错的杜士仪因为急于求成而遭了什么变故。于是一路上两人说说笑笑,待到了都督府门口时,却只见赤毕已经焦急地等候在了那儿。

      “郎主,王将军”赤毕快步迎上前来,拱了拱手说道,“太原府命人紧急传信,钦使已经过境太原,正往云州来。”

      云州复置不过大半年,就陡然之间迎来了这样一场不小的战事,竟然最终神乎其神地以大捷告终,这样的结果上奏朝廷,纵使政事堂的宰相们并不是一条心,但最起码一定是要赏的。而天子耳边,王忠嗣本就有上奏密折的权力,杜士仪和高力士勾勾搭搭已经不是第一天了,还愁没人在李隆基面前说好话?于是,当远道而来的钦使风尘仆仆地赶到云州时,一见来人赫然是王缙,杜士仪便为之喜形于色。

      虽然说出来绕口令了些,但这可是他妹夫的妹夫不过,也不知道是人来得太急,还是别人有心给他一个惊喜,他却不知道来的是这位。

      故人相逢,却暂时还不是话衷肠的时候。作为此次的钦使,王缙自然带来了此次云州大捷的恩赏。云州都督府早已因为太原府的行文而做好了准备,只是迎来的既然是最相熟的亲朋,王翰崔颢等人自也人人高兴。而作为杜士仪来说,耐着性子磨完了一套繁文缛节,当听完这一整道长长的制书时,他自然为之大喜。

      “周建司马,以申九法;汉用丞相,兼抚四夷。伐畔柔服,於是乎在。云中古郡,实曰新邦,四夷窥伺,百废待兴,不可不仰主官威谋。云州长史杜士仪,学综九流,才苞七德,武称敌国,文乃时宗。忧边之诚,所怀必尽。奉上之道,知无不为。今力克强敌,保云州不失,诚可嘉也。宜加朝散大夫,领云州宣抚使,封蓝田县开国子,其云中守捉,足额七千七百人,先于云州募兵三千人,置云中县,以备边防。”

      自从大唐开国以来,除却都督刺史之外,边州也往往会置宣抚使,由刺史兼任,也就是上马管军,下马管民的实例了。但是,边州多了,挂宣抚使的刺史甚至都督又有几人?如今杜士仪有了这样一个云州宣抚使之职,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募兵,辟署幕府,更何况扩充的兵员为足额七千七百人,如今先募三千,不但之前王忠嗣的忧虑不再是问题,由此一来,云州招纳流民的步伐还可以再加快一些。

      至于那个爵位,大唐的国公可不如大明的国公只有寥寥几个那么金贵,满朝甚至邑号相同的国公都会存在,所以区区一个子爵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计。文散官亦是同理,要知道,当初王忠嗣养在宫中的时候才区区十岁,天子就已经赏了个五品的文散官了。当然,这也算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要知道他入仕至今将近八年,但文散官阶不随着职官,基本上没怎么挪动过,这一次却因为一场大捷而水涨船高,如今赫然职官、爵位、散官齐头并进迈入五品了。

      而在他之外,王忠嗣的赏赐就要含糊多了。大概天子也念及自己这假子跟到云州来并没有什么名义,只是用华茂的词采褒奖了好一通,最终却只是给了个上护军的勋官,祁县开国子的爵位,余下就是召其回京。尽管这是杜士仪和王忠嗣彼此都心照不宣的事了,杜士仪还是惋惜到了极点。

      这样一个名将种子要是还能留几个月有多好?至少可以把资历经验军略不足的侯希逸罗盈南霁云全都给他带出来都怪那些贪得无厌的突厥人和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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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八十六章 羽翼渐丰,天子好玄


      一座刚刚复置半年的云州城,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捷,除却杜士仪和王忠嗣之外,李隆基对于其他人也慷慨得很——天子很大方地把本应归国库所有的战利品都依照杜士仪和王忠嗣所请,留给了云州犒赏三军,杜士仪所请全城庆功宴的事也一口允准——横竖又不是李隆基这天子掏钱。再加上,云州城至今口不过六千,远远还不到担心杜士仪有什么异心的时候。

      此外,南霁云以坚城苦战功第一;出少击多,上阵;杀获十之四,上获。既有守城之功,又有破敌之功,统共加在一块竟是策勋八转,封了上轻车都尉的勋官。一个正四品的勋官放在国初,兴许是足以光宗耀祖了,但在如今头等勋官上柱国之子白首都未必能够求得一官的情形下,却还不及云中守捉副将一职。同样,侯希逸和罗盈因随王忠嗣出战,同以上阵策勋五转,获勋骑都尉,同为云中守捉副将。而罗盈从前任过麟州镇将,此次如今为副将看似降级,但将来最高可募兵七千七百人的云中守捉,放眼整个河东,竟是比代州岚州和蔚州横野军更加兵多将广,自然更胜过麟州。

      杜士仪领云州宣抚使,云中守捉使。罗盈还算是有前资在身,后头两位全都是无资的白身人,此等恩赏算得上是很优厚了。至于云州城的其他属官,乃至于固安公主,便只有犒赏,而无其他,实质意义就不那么大了。

      即便如此,在久战过后迎来钦使,云州城上下仍然一时喜气洋洋,都督府就差没有张灯结彩了。摆宴留了王缙这位钦使同席痛饮,杜士仪方才得知,这位自己妹夫的妹夫在去年年底才授任集贤殿正字之后,因为天子前往集贤殿的次数多,一来二去对了眼缘,得知是此前从草泽自举科中脱颖而出,竟也不计较其兄是当年自己远远贬斥出去的王维王摩诘,直接把人拔擢为监察御史。这样快的蹿升速度,就连杜士仪也瞠目结舌。

      而王缙和王忠嗣全都是祖籍太原祁县,即便本家多年前就不在太原了,可同姓再加上同乡,王缙素来长袖善舞,再通过杜士仪,自然三言两语就和王忠嗣套上了近乎,这也让杜士仪暗自叹息。都是名达公卿进而科场题名的,王缙这八面玲珑可比他兄长王维强多了。

      一番饮宴过后,杜士仪见王翰满座劝酒,罗盈也好,第一次见识这种场合的侯希逸和南霁云也罢,全都被灌了个半死,就连王忠嗣也没能幸免,他不禁莞尔。趁着王翰还没注意到自己,他冲着王缙使了个眼色,于是,一位云州主官,一位朝廷钦使,在所有人都没注意的情况下,悄悄逃席而去。

      两个人到后院空旷处一站,王缙便笑道:“杜长史还真的是英明神武啊小小一个最初口不足两千的云州,你只经营了半年,人口便陡增四千,而且还把暗自觊觎的突厥和奚人全都给打得丢盔弃甲,这消息传到长安的时候,最初引得政事堂好一番吵架。杜暹指责你冒功,李元把你赶了走后却又转性子了,这次是拼命给你这前下属说好话,源老翁不消说就是帮你的,再加上燕国公张说都在御前帮你说了公道话,杜暹这胸闷就别提了。陛下心情好,若不是你资历不够,这个云州长史判都督事,就能直接变成云州都督了。”

      杜士仪哂然一笑道:“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能活灵活现想象出政事堂得了战报后是怎么个瞠目结舌法。”

      “那是当然,谁让你和王忠嗣这战报实在是太过神奇,让人几乎难以相信。话说回来,真瞧不出云州一个月前是下过雪的”王缙惊叹了一声,随即便正色道,“当然,也不是没有风声指斥过你瞒报军情云云,但连户部尚书王竣这次也难得为你说了句公道话,这朔州蔚州都抽调不出兵马,再说谁都知道云州复置是有风险的,要是一有风吹草动,你就急急忙忙四处去求援,整个河东道震动不说,而且非有能者所为听说之前放出风声指摘你不是的,是王毛仲,可被王竣这一挤兑就无话可说了。”

      “是王大将军?不能吧?就算是他说的,难道还会真的在酒后四处冲人鄙薄我这年轻浅薄的云州长史?”

      见杜士仪露出了极其夸张的惊讶表情,王缙哪里不知道他是故意的,当即笑了起来:“我都说了是听说。不过嘛,既然人人都说是王大将军,那就必定是王大将军,他就是委屈也没处说理。难道他还能四处对别人说,我对云州杜长史打胜仗一点意见都没有,是别人诬赖我的?”

      “哈哈哈哈”杜士仪终于忍不住大笑了起来,“这促狭的手段,是崔十一还是十三娘的主意?”

      “你的妹妹妹夫都有份。”王缙轻描淡写地承认了,随即又加了一句话,“不过,听说朱坡京兆公也掺和了一脚。总之,王大将军这黑锅背定了,因为风声就是从北门禁军里头传出来的。”

      这种栽赃手段如今就连妹妹妹夫都用得炉火纯青了,杜士仪不得不感慨,在官场这个大染缸中,要学坏容易得很。不过,心情很好的他自然只会暗赞崔俭玄和杜十三娘的借力打力,此刻却想到了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上:“对了,二位贵主和司马宗主如今逗留云州……”

      “这就是我来之前,圣人特意嘱咐的另一件事了。”说到这个,王缙面色古怪地看着杜士仪,久久才叹了一口气,“阿兄如今看似忘却旧情,在老家寄情山水,日子仿佛过得不错,可他和我嫂子却一直未有子女傍身,究竟过得如何,就连我这个当弟弟的都不知道。而玉真贵主虽说在京城还是继续文会诗社,可同样再也没有入幕之宾,她这回又连金仙贵主都一块拉着到了云州,在圣人看来,自然是为了散心更多些。和她们相比,圣人更关心的是司马宗主这场

      杜士仪听王缙提到王维近况,心里也不禁有些感伤,然而,当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不禁目瞪口呆:“什么叫做司马宗主这场雪?莫非圣人以为这场不期而至的大雪,是司马宗主挥挥袖子召来的不成?”

      尽管王缙没有回答,但杜士仪只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李隆基还真的这么认为了。也难怪如此,大唐既然把道教奉为国教,甚至连唐太宗李世民那样的皇帝到老都也想过炼丹长生,故而对道士道法的推崇自然非同一般。此前便有从高宗武后中宗睿宗到当今天子李隆基期间,一直圣宠不衰的叶法善,此君便是以道法通神出名,但好歹还一直劝着天子不要服丹,而司马承祯则是以坐忘法出名的,从来没展现过道法,没想到这次因为云州大捷,这就被天子惦记上了

      而自从云州大捷过后,杜士仪是看出来了,司马承祯和那两位金枝玉叶,着实是出来游山玩水散心来了。尽管云州说不上是如何山清水秀的地方,但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身份,也没人一天到晚趋奉个不停,三人甚至还在得知钦使要来之后,昨日带着玉奴,由固安公主陪着去了白登山,说是于脆去小住了两天,全然不嫌弃天气寒冷,兴致勃勃可见一斑,当然,躲着钦使的目的也很明显。所以,他不禁谨慎地问道:“那圣人难不成是想召司马宗主回去?”

      “是,二位贵主不回去也就罢了,但圣人却想请司马宗主回去,请教道法

      司马宗主我对不起你,你这观云之术被当今天子曲解为呼风唤雨了

      杜士仪默默对司马承祯说了声抱歉,可转瞬之间,他便想到了一个很不错的主意,当即用推心置腹的口气问道:“夏卿啊,你觉得司马宗主会老实跟着你回去吗?”

      王缙单独找杜士仪,就是觉得这趟差事不好办,此刻杜士仪这一反问,他登时面色不善:“那你让我回去如何交待?”

      “交待是不难的,我可以告诉你一桩真正神异的事,相比从来都说自己毫无神妙玄奇之术的司马宗主,那位才是真正的活神仙。”

      “哦?是谁?可别拿什么妖道充数,我可不想回去之后背个蛊惑君王的罪名。”

      若不是此刻院子里黑漆漆的,杜士仪脸上那犹如哄小孩子的表情一定会让王缙嗤之以鼻,可对方看不见,他自然可以卖弄自己对某些志怪小说的倒背如流:“怎会是妖道。便是之前高宗皇帝和天后都曾经请过却没请到的一位人物,隐居于襄阳中条山的张果。”

      “嗯?”王缙登时愣住了,想了想便狐疑地说道,“此人我却也听说过,只不过,他真的还活着?”

      “昔人传其乘一白驴,日行千万里,修则叠之,置巾箱中,其厚如纸。乘则以水喷之,如故。初邢州西北三十里许有山,翁常游玩,见内有溜射之水出,又见有云梦山下左右居民苦水,翁一指,顾井泉益涌,一方永赖,因名井曰指圣,。”

      杜士仪毫不迟疑地掣出了自己曾经熟背于心的这一段张果老生平,见王缙微微扬眉便复诵如故,他少不得再次挑选了几个相同的故事,见王缙果然一听便记住了,他就循循善诱地说道:“所以,你只要随便掰个理由,陛下自会转念去寻这张果。司马宗主难得出门散会心,还带着两位贵主,总不至于就此一去不回吧?”

      “他若是一去不回,你却也要担责。”王缙无可奈何,只能接受了这么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但紧跟着便追问道,“那场雪究竟怎么回事?”

      “是司马宗主隐居山中多年,观云有些心得,故而能看透雨雪,不是真的能呼风唤雨”杜士仪见素来信佛的王缙竟也有些怀疑,他便没好气地说道,“你爱信不信”

      “我自然信,相比佛祖玄奇,真会道法的,多数都是妖道。”一大家子笃信佛教的王缙耸了耸肩,最终轻声说道,“你安安心心当你的云州之主,京师之中越发风云变幻了。如若不是我资历还浅,恨不得也避开远远的。对了,听说你家娘子已经有喜在身?恭喜恭喜,我都忘了告诉你,你家十三娘正好也已经有妊在身,我那内兄高兴得不得了,还让我捎话让你努力些”

      自己的师兄兼妹夫是什么德性,杜士仪最清楚不过了,此刻置之一笑,却也为妹妹感到高兴,但随即便问起了最关键的另一件事。

      “如今云州都督府属官仍是未满,你既是从长安来,可有什么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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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八十七章 戮力同心


      送走了王缙这位钦使和王忠嗣,当初来自北门禁军的百名禁卒却留下了。杜士仪依照之前的打算,下令八月十五这一天,云州城内大酯一日。中秋这个说法固然从周礼便有,但一直到唐朝才成为相对固定的节日,但别说和上元节相比,就是和端午重阳这样的节日都无法相提并论。

      因而,杜士仪借着中秋,却也把这年头还完全没有问世的月饼给一并推出了。满城上下男女老少每人一个,馅料从枣泥豆沙芝麻绿豆莲子各色不等,自是在酒肉之外让小孩子们格外高兴了一回。

      这一日,让他高兴的还有另外一件事,便是岳五娘的平安回来。当听说这位艺高人胆大的公孙大娘高足,果然跑到突厥牙帐,去冒充了一回突厥王女阿史那莫儿,还真的说动了毗伽可汗和阙特勤,将三部的贸然来袭归为不遵王令咎由自取,他固然惊叹她的胆大,但也同时明白,突厥已经不复往日锋锐了。

      而这对于新生的云州来说,自然是好得不能再好的大喜事

      在这样的全城喜庆过后,八月十六日,杜士仪便在云州都督府正式升堂,以云州长史兼云州宣抚使的名义,召见了自己的所有下属。

      和之前初到云州时的简略相比,如今他放眼左右,却也是文武济济一堂。左手边王翰这位云州司马以下,郭荃为录事参军,七曹参军已经有王泠然、崔颢、王芳烈三人,余下四曹虽然是他们各自兼着,但吏缺已经都补齐了,都督府内的属官吏员和卫士加在一块,已经超过了上百人。至于右手边,尽管没了王忠嗣,但罗盈卸下兵曹参军为云中守捉副将,品级相同,但论资历都还不及他的侯希逸和南霁云也是腰杆挺得笔直,身上也多了一分上过战场的人独有的锐气。

      “如今,咱们云州才算是真正上了正轨。”

      杜士仪用这样一句话作为开场白,随即笑眯眯地说道:“突厥那边已经不用再担心了,至于奚人,我大唐问罪,处和部必定会成为众矢之的,此消彼长,李鲁苏已经不足为惧趁着这一仗奠定的基础,我已经请王夏卿替我带去了奏疏,奏请在云州和突厥正式互市。同时,大力招揽流民和逃户屯田。”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复又看着郭荃说道:“从当初宇文户部主持括田括户之后,五年的给复已经到了,登籍的逃户只怕又会进入一个逃亡的**。郭参军,你先不要急,我并无指斥宇文户部和你的意思,但是,宇文户部如今虽则复户部侍郎,但更多的心思还是不得不放在疏通河道以及救灾上,除非他立时回户部主持,否则这乱象是不可避免的。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如今既然主持云州,便当先以云州为重。”

      这是其他人都赞同的。郭荃虽痛心于从前的心血就要毁于一旦,可也知道宇文融自己都没有动作,他如今是云州录事参军,而不再是宇文融的属官,再去管登籍的逃户会不会因为优惠措施期满而又再次逃亡,那就是越权了。所以,他深深叹了一口气,最终起身肃容拱手道:“长史放心,我当以云州为重。

      杜士仪欣然点头,随即又看向了王芳烈。后者立时站起身道:“和突厥三部以及奚人处和部兵马这一战,俘虏将近千人,已经打散了分成十人一队,在云州城外从事垦荒、修堤岸、造水渠等等重活。因为生怕他们彼此串联,对云州城不利,所以在城外设置统一安居点,并晓谕他们,只要每日完成一定的量,那么五年之后便可脱籍为平民。当然,我知道他们对农田水利大多生疏得很,所以在白登山以西设置了牧场,表现良好者,让他们负责养马以及牛羊,供给云州肉食。”

      让游牧民族去种田,并不是人人都愿意,但让他们去放牧牛羊马匹,这就是老本行了。

      所以,王芳烈所呈报的这一措置让杜士仪很满意。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如今云州设云中守捉,兵员可达两千五百人,可军多民少,供给就吃力,而且倚靠外部输入,对于云州发展不利。这些俘虏固然是奴隶,但也不要一味苛待,须知把人凌虐致死,远不如让他们在云州繁衍生息所能带来的利益大。但是,逃亡也不能一味姑息,逃亡一次,捕拿之后鞭二十,十人连坐。逃亡两次,捕拿之后逃亡者即刻处死,其他连坐者降一等,十年不得脱籍。”

      考虑到一次逃亡就杀显得太过于严苛,也容易被人弹劾为草菅人命,因此杜士仪定下了两次逃亡便处死的严令后,王泠然出于士大夫向来的宽仁之心,皱了皱眉后便说道:“也不可有罚无赏。不如和官员考功似的,这些人也每月考评功绩,如若杰出,可以恩赦,奖赏从迁入城中居,到奖励土地牛羊之类的都可以。”

      崔颢却似笑非笑的加了一句:“对,不如这样,每十人为一队,可以在这十人中设一队正,奖励告发,重罚逃亡,这样就成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一整个外族俘虏管理办法很快新鲜出台,仍然担任记室的陈宝儿在一旁奋笔疾书,心里自然叹为观止。而等到从俘虏、秋粮入库、过冬准备、互市时间、缉私署和云中守捉军队之间彼此分开,一直商量了将近一个时辰。最终,杜士仪方才说出了先前王缙透露的另一个消息。

      “现如今,罗盈改为云中守捉副将。小崔是云州户曹参军,仲清为云州功曹参军,王芳烈为云州法曹参军,剩下的还有兵曹、仓曹、田曹、士曹各一人,录事两人,参军事三人,文学一人,医学博士一人。朝中已经有定论,既然云州已经稳住了,这些属官自然是一个也不能少。而我既然如今尚兼云州宣抚使,各位之中多学富五车之辈,应当知道,这宣抚使自贞观年间开始,大多便是高官兼任,只管云州一地的宣抚使,实在是太过蹊跷,而像我这样的资历兼宣抚使,从前也是没有的。只怕朝中很有些人没想到云州能够轻易便达到如今的规模,朝议之后,会给我添一个副使也未必可知。”

      见众人无不露出了惊诧和凛然的表情,杜士仪便站起身道:“云州不到半年便能有如今的收获,靠的是上上下下戮力同心。我只希望,无论来人是谁,大家只要如同从前一般即可。天底下,没有越不过去的坎我们既然能够屡败强敌,还用得着惧怕其他?接下来我已经决定了,除却屯田和互市之外,全力疏通御河,保御河水季能开航运。一旦御河疏通,每年水季便可由桑于河直达幽州,再由运河到江南”

      此话一出,众人登时齐齐露出了振奋的表情。要知道,云州从前作为下都督府却始终只是边陲贫瘠之地,就是因为孤零零地顶在河东道的最北面,倘若能够如同杜士仪设想这般,南可至北都太原府,东可至幽州,然后可到江南,可以说,云州的地位将立时水涨船高

      彼此关系亲厚归关系亲厚,但在杜士仪表态之后,所有人全都齐齐站起身来,深深弯腰行礼道:“我等必与长史同心协力”

      等到人各自散去,杜士仪方才疲惫地舒了一口气,却是招手让陈宝儿过来,接了他手中的记录。和从前完全靠记性相比,如今的陈宝儿在速记和归纳方面已经大有长进,他一目十行看了记录之后,便欣然点了点头,又若有所思的看着陈宝儿:“宝儿,云州上下两次论功行赏,人人各安其职,你却因为只是我的记室,以至于文不成武不就。如今我再问你一句,若打算下科场,我当于明年云州州试时,取你拔解,上京应试。”

      陈宝儿没想到恩师骤然又提到了此节,一时愣住了。低头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来,坚定地摇了摇脑袋道:“弟子能有今天,全都是杜师提携栽培,否则此生不过是一个乡野小子而已。科场虽好,但我一无出身,二无名声,而才艺也是平平,和人同场较技,不过是自取其辱。弟子不在乎功名利禄,只要能为杜师分忧就行了。哪怕此生都为杜师记室,我也心甘情愿。”

      这话说得掷地有声,哪怕杜士仪从前就深深明白自己这弟子是什么性情的人,这会儿也唯有嗟叹。然而,他不得不承认,哪怕是他的弟子,陈宝儿应明经科兴许还有七八成把握,进士科却一成都没有,除非陈宝儿肯花十年功夫游学两京扬名。至于题名之后的吏部选官,只要看看如王泠然崔颢这些素来有才名的,仕途都走得磕磕绊绊,就知道这官途有多难。

      可是,他固然习惯了有这样一个可以信赖的人在身边拾遗补缺,却也不愿意真的这么一直耽误首徒的前程,这些天更考虑了不少,便示意小家伙坐下来说话。

      “既如此,就索性不耽误你了。你可以如同王芳烈那样,由处士直接出仕。我如今既为云州宣抚使,虽然将来到底会不会派个副使来还是个未知数,但辟署一个判官却并无问题。这不同于你之前的记室之职,也算是入仕的第一步。但从处士辟署为官,而且提拔你的又是我这个当师长的,你将来的仕途恐会有些坎坷。”

      听到这里,陈宝儿不假思索地说:“一切单凭恩师做主”

      面对这样一个首徒,杜士仪不禁笑了起来:“既如此,那你就当是我这个云州宣抚使辟署的第一个判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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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八十八章 不愿拜相愿封疆


      白登山上,山寨犹在,然而,王培义最终还是在那场云州大捷后下了山,带着其他两个儿子和这四十年来和他风雨同舟的部属搬入了云州城中。而作为回报,杜士仪在王芳烈之外,将其二子都简拔入了云中守捉的军中,许诺来日为他们谋取前程。

      至于那座空下来的山寨,他也没有由其闲置,而是选取了五十名健卒在山上值守,其中白登山旧人和云州军各占一半。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大老远到了云州的金仙玉真二位公主和司马承祯仿佛都极爱山居岁月,大多数日子都盘桓在此。

      反而玉奴小小年纪,不惯山上寒冷寂寞,再加上知道王容身怀六甲,她便呆在了都督府中陪着。这一日,她小大人似的牵着王容散步回来,见其在软榻上坐下,她便仰着头问道:“*娘,到时候你会生儿子,还是女儿?”

      “这是天注定的事,哪里那么容易诊出来?”王容哑然失笑,揽了玉奴在怀中后,便轻声问道,“你想要个小*弟,还是小*妹?”

      听到*娘竟然用这样亲昵的口气问自己,玉奴登时心花怒放:“我想要弟弟我有阿兄阿姊,还有妹妹,唯独没有弟弟*娘,生个小*弟好不好,我一定会当一个最好的阿姊,天天给他讲故事,天天陪着他安寝,不会让他做噩梦的”

      这话把王容一下子逗乐了。而从外头进来的杜士仪听见这童言稚语,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哎呀呀,是儿子或是女儿都不知道,却先有个阿姊抢先要担责了玉奴,你到云州这么久,*傅也一直没空考较你的琵琶,这会儿难得有功夫,你好好拣你最拿手的,给*傅*娘弹一曲听听。”

      “好”一听是要弹琵琶,玉奴登时连连点头,一骨碌起身便奔去后头抱了琵琶来。见她所持的还是自己当年送的那一把,相比她长高的身量,已经显得有些小了,杜士仪心中一动,看向王容时,却见她也在看着自己,他就知道妻子恐怕也在同样的念头。因此,当小丫头低头专心致志地调弦时,他就开口说道,“楚汉就算了,那曲子太激烈,你*娘如今正有妊在身,还是选舒缓些的文曲。”

      “我知道啦。”

      玉奴略一思忖,右手便娴熟地一拨琴弦。耳听得那依稀熟悉的曲调,杜士仪忍不住低头轻轻扳着手指,这才意识到自从到云州上任,他就再没有摸过琵琶了,倘若一直如此下去,手生自不必说,而且他这个当*长的恐怕再也教不了玉奴琵琶。尤其是当听到玉奴将那一段春江花月夜的**演绎得让人悠然神往时,他更是不由得连连点头,曲终之际更是抚掌笑道:“好,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音律之道,果也是有天才的”

      “*娘,*傅夸我,不是在安慰我吧?”

      见玉奴有些不确定地看着自己,王容便笑着说道:“你*傅是心虚呢,他这会儿心里肯定在想,再这么下去,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你这弟子超过去了

      “幼娘,你好歹给我这*长留个面子好不好也别把实话直接说出来”

      玉奴见杜士仪叹气摇头,这才意识到他们是在说真的,顿时高兴得欢呼了一声。然而,放下琵琶复又回到王容身边坐下时,她却忍不住小心翼翼地说道:“*傅,无上真*父和无上道*伯,还有祖*到白登山上住已经好几天啦,我想去看看他们。*傅如果有功夫,和我一块去好不好?”

      杜士仪本也有些放心不下到了白登山就乐不思蜀的那三位,闻听此言后便想也不想地点头道:“之前王夏卿来,他们也没露面,我之后也没空登山探望。这几日既然空了下来,明日我就带你去。”

      王容自知身体不好再跋涉登山,故而连忙提醒道:“天气渐冷,还是请*尊他们都回云州城来。”

      次日一大清早,杜士仪便带着玉奴和六七十护卫出了云州城。白登山就在云州左近,他本不想如此兴*动众,但如今用众人的话来说,他身系云州安危,更不用说已经是快要当父亲的人了,决计轻忽不得,只能接受了如此前呼后拥的排场。等上了白登山上的山寨,踏入昔日王培义所居的木屋,他见司马承祯正在亲自烹茶,一旁两位布衣荆钗的金枝玉叶望之洗尽铅华,却别显绰约风姿,他不禁愣住了。

      “宗主和二位观主还真是好雅兴”

      “山中无岁月,我是隐居惯了的,反而觉得这里清净怡人,至于无上真和无上道,她们却是觉得这山中气息养人,坐忘之法比往日在帝京更加管用,故而方才留恋不舍。”司马承祯笑着抬手请杜士仪坐下,等到一步步繁复的工序后,一一斟了几小杯茶,他方才说道,“来,尝一尝我这松子茶。”

      杜士仪低头品评,果然品尝出了其中一缕松子的清香,不禁点头赞叹。而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各自品茗之后,前者便出言问道:“听说这次朝中派来的钦使是王夏卿,犒赏云州上下之余,可有提到我们?”

      “二位观主也就罢了,陛下想来是体恤你们难得出来,但夏卿本来是要催司马宗主回京的,所为不是别的,就是为了云州那场雪。”

      闻听此说,司马承祯先是一愣,随即就恍然大悟。饶是他一大把年纪,这会儿仍然不禁老没正经地笑得直打跌:“我明白了,圣人必然以为我有呼风唤雨之能,这才能够让雪封云州哈哈哈,要是我真有此通天彻地之能,何需坐忘之法,恐怕早就破空飞去了”

      尽管司马承祯笑的是自己的兄长,但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却不以为忤,反而同时笑开了。金仙公主究竟正经些,笑了不一会儿就突然若有所思地问道:“阿兄的脾性我是知道的,若是信以为真,恐怕真的不容我们在外逗留太久。而且王夏卿可不是王摩诘,仕途之心更热几分,你是拿什么理由把他搪塞回去的?”

      “嗯,我翻出了襄阳中条山那位张果道人的神异故事,想来王夏卿那等高才,回朝之后一定会如实禀告圣人的。”

      杜士仪有意加重了如实两个字的语气,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哪有听不明白的,全都对这围魏救赵之计啧啧称奇。而同为道门中人,司马承祯对于襄阳中条山的张果老自然不陌生,闻言登时莞尔:“你这还真是找对了人。若论神异,我是拍马都及不上张果,若陛下有了此人,我就逍遥多了。此人一手法术巅峰造极,就是老道也叹为观止,更不要说圣人了。不过,不知道到时候被派去请他的究竟是谁,那张果游戏人间,最爱消遣人了。”

      反正不可能是我好歹也是传言中八仙之中的张果老,应付当今天子绰绰有余了

      说笑过后,玉真公主少不得问了云州城上下所得的赏赐,听到杜士仪竟是领云州宣抚使之衔的时候,她先是好不讶异,随即便抚掌大笑:“好,好我本来还想你他日回朝之后谋一个郎官,如今看来,你他日回京,不如一鼓作气拿下中书舍人,日后出将拜相便指日可待了”

      “承观主吉言,出将我之所愿,入相就敬谢不敏了。”杜士仪第一次明确地说出了自己对于将来的设想,这一次,却是始终好奇地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的玉奴忍不住开了口。

      “*傅为什么不想当宰相,人人都想当呢”

      “就是因为人人都想当,*傅才不想当。要当宰相,一般情况下,肯定是有人罢相才能顶上去。而一旦当了宰相,便想当一言九鼎的宰相,这又要把别人拉下来。至于就算真的侥幸登顶,下头虎视眈眈盯着你出错,甚至栽赃给你让你出错的人就更多了。”

      杜士仪自然不止是对玉奴解释,也是说给在场的其他三人听:“所以,拜相怎比得上身为封疆大吏,可以少一点掣肘地施政治军来得舒心惬意?清正廉明如宋开府,想要禁恶钱的初衷是好的,却仍是难敌错综复杂的局势我自忖,没有宋开府毫不在乎得罪人的魄力”

      “杜君礼果然坦诚。”司马承祯对于杜士仪这番话却是持赞成态度。在云州城呆的那几日,他悄然走访,便知道杜士仪短时间内便赢得了民心,取得了政绩,相比在两京和人勾心斗角,成就感自然是完全不同的。

      而金仙公主虽然支持杜士仪暂时出京避开风头,却没想到杜士仪竟是更愿意一直在外为官,哪怕日后官品高了之后,也宁可出将也不愿意为相。想着想着,她便声音低沉地问道:“那你可想过,即便是区区云州,你也不可能一力主之?你既为宣抚使,恐怕还会有一个副使?”

      杜士仪笑眯眯地答道:“和一个人斗智斗勇,总比和一堆人斗智斗勇来得简单些。”

      此时此刻,远在数千里之外的长安城兴庆宫,李隆基的面前,赫然正罗列着政事堂各位宰相举荐上来的几个人选。他思忖良久,最终在其中一个人名上用朱笔重重划了一道。包括他在内,朝中上下都没想到云州竟然能在短短时间内就稳固了,因而赏功之余,少不得也有人存着摘桃子的心思。不过,杜士仪既然有这样的能耐,他并不吝于给予宣抚使之位。而且,他日蔚州和朔州倘若能和云州就此连成一片,一时共荣,便是最理想不过了。

      想到这里,他似笑非笑地说道:“年纪轻轻独掌大权,自也容易招人忌讳,添个老成的人难免唠叨,就添这一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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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八十九章 副使何人


      一晃便又是月余,在之前那场纷纷扬扬不期而至的大雪之后,云州又迎来了第二场雪。

      云州大捷之后,陆陆续续投奔来的逃户以及流民又有千余口人,这也轻轻松松弥补了此前一战的缺口,云中守捉的军卒额度也是须臾就补齐到了三千。眼下天气已经寒冷了起来,杜士仪体恤百姓,原本修堤岸河渠的室外活计也已经停了下来,但军中操练却丝毫没有任何马虎。用他的话来说,那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罗盈和侯希逸南霁云也都极其赞同。

      此前处和部兵马骤然偷袭,牛皮关上的守军几乎全军覆没,这也是整场云州之战中,除却守城一役之外,伤亡最惨重的一战。因此如今侯希逸率军驻守牛皮关,而罗盈和南霁云则是驻守云州。后者毕竟实在太年少,尽管因军功得了军职,但军务全都是向前辈们学着打理,而每两日都会花半天到都督府来向陈宝儿学经史,自己研读兵法,日子过得异常充实。

      这一日,南霁云照例到都督府来时,却还没到书斋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大嗓门:“实在是没天理了,这奚王李鲁苏竟敢用不知情三个字搪塞如此要命的大事?要说他这个奚王也就是个摆设,于脆出动幽州军将他灭了,重新选个人上台,也好过他一天到晚就想着在后头捅刀子”

      这分明是云州司马王翰的声音。而紧跟着便是有人发话驳斥:“子羽兄这话就偏激了。奚人直接把此前伏诛的郁罗于家人全数斩首示众,奉上首级请罪,还诚惶诚恐说都是此人自作主张,那么和自作主张的突厥三部一样,朝廷就不好太过追究他们。毕竟,如今朝廷的攻势重点在河西陇右,不想和突厥以及奚人多做计较。再说,契丹可突于虎视眈眈,如若真的动了奚人,岂不是被他捡了现成便宜?”这是王泠然的声音。

      “那可突于更不是好东西,之前还占了营州,冒充马贼对固安公主不利,此事还没和他们算账呢”

      听到最后一个愤愤不平的声音仿佛是崔颢,南霁云便知道,今天自己来的不是时候,书斋中分明是在议事,而不是只有陈宝儿一个人。然而,门前守着的人已经看见他禀报了进去,不一会儿,里头就传来了杜士仪的吩咐声:“可是霁云来了?快进来吧”

      南霁云连忙答应一声进了屋子,果是一迈过门槛就发现屋子里济济一堂,赫然云州都督府的属官一个不少。他连忙一一打了招呼,众人都敬服他当初在云州守城一战中死战不退,最终一举逆转破敌的壮举,自是都把他当成自己人,向来豪爽的王翰甚至还热络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因笑道:“我本来还想给你好好做一首诗,传颂一下你这功绩,谁知道给君礼占了先不过,你如今都是云中守捉副使了,也该让君礼给你再起个表字。”

      见其他人纷纷附和,南霁云正要谦逊,杜士仪便笑着说道:“子羽兄既然提醒,我就记下了。不过,朝廷怎么问罪奚人或是突厥,这和我们无于,横竖我们该做的已经做了。倒是子羽兄你东拉西扯一大堆,别忘了你刚刚风风火火地进来,可是说有天大的消息,怎么又不说了?”

      “哎,你们看我这记性”王翰一拍脑袋,这才正色说道,“你们难道忘了云州都督府这一大堆空缺?我刚刚接到燕国公的信,说是空缺的四曹参军,还有录事、参军事,这都已经定下了,甚至连此前制书上所说的云中县,也在遴选官员。但这些选了谁都不打紧,最重要的是,陛下择定了云州宣抚副使。

      “是谁?”这一次,杜士仪还没开口追问,崔颢就忍不住替他问了出来。其他人虽没他那般心急,但关切之色却是溢于言表。

      “君礼这个云州长史兼宣抚使,昔日在京也只是右补阙,如今要派宣抚副使,自然不可能在品级高过他的人里头挑。政事堂杜相国举荐了左拾遗苗含液,陛下已经准了。”

      作为当年张嘉贞的四俊之一,苗延嗣在张嘉贞罢相之后便遭了牵连,一度被贬姚州刺史,这是整个蜀中最西南的地方,正临西南蛮夷,可以说最艰苦也是最艰险的地方便莫过于那儿,直到现在还没能调回来。然而,他两个儿子的仕途却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和杜士仪同科同年的苗含液稳稳当当的两任官之后,去年初迁门下省左拾遗,杜士仪也听人提过,没想到好端端的却被人弄到了自己这儿来当副手。

      饶是他事先想过这宣抚副使的人选恐怕会有些麻烦,但此时此刻还是小小吃了一惊:“竟然是苗含液?”

      崔颢立时便哧笑了起来:“哎哟,我还以为是谁呢,感情是张河东当初最看重的那位年轻才俊他兄长还是咱们杜长史主持万年县试的头名呢,结果京兆府试居然闹出了泄题,他一下子就掉到了后头,这省试也只是平平地进士题名。至于这位苗六郎,他在华州得了解头,就把状头当成囊中之物了,结果省试关试接二连三败下阵来,这会儿居然还愿意到云州来继续和杜长史别苗头?他倒是不服输得很哪”

      “杜相国举荐,他还能说不?”杜士仪须臾就平复了心情,无所谓地摆摆手道,“提早知道就行了。子羽兄这次消息甚快。”

      “燕公曾经因为当年益州长史范公的嘱托,对苗含液颇为照应。更何况,河东侯还有些旧交在朝,对苗家兄弟倒是不错。燕公此次还说,河东侯很可能会因为旧日香火情,派人指点,甚至于派人帮他。”

      说到张说和张嘉贞之间的恩怨,王翰就有些无可奈何。两个都对他有知遇之恩,偏生两个人竟是死对头如今二张都已经罢相,可张嘉贞固然还领着一个工部尚书的名头,却只能窝在定州一隅之地,而张说即便险些因为一场牢狱之灾连命都丢了,现在却还好整以暇地在集贤殿修书。偏偏这种时候,张说还不忘给张嘉贞上眼药所以,他提了一句,就于脆闭嘴不再继续议论了,心想这两位真是罢相了还不忘斗个不停,这次的事,分明是杜暹撺掇的

      “船到桥头自然直,突厥和奚那样的强敌都打跑了,何必担心苗家那位郎君?”

      当一场小小的非正式议事结束,杜士仪把书斋让给了南霁云,让他继续跟着陈宝儿读书,自己便去了后头看王容,绝口不提苗含液即将走马上任的事。在他心里,对于那个昔日纸上谈兵傲气满满,后来却还透出几分明事理的青年,他并没有太多的恶感。就是其兄长苗含泽,也是根基扎实文章上乘的人。

      说起来,上党苗氏单单开元五年到八年便是三个进士,着实不负望族之名

      当苗含液和其他一应到云州都督府上任的属官千里迢迢进入云州境内时,已经是十月末的事了。云州和长安的天气并没有太大差别,可从繁华富庶的帝都来到这里,尤其是出了朔州之后,沿路除却一定路程一个的驿站和旅舍,再没有其他人烟,那种荒凉感自然让人很有些心情憋屈的感觉。即便云州是下都督府,各曹参军和属官都比寻常州要高上一级半级,可这天晚上在一处驿站投宿的时候,仍然有人不禁趁着酒醉大吐苦水。

      “我进士及第后,辛辛苦苦在长安城守选三年,原以为赤尉未必能有希望,在京畿道都畿道的那些县谋一县尉还是稳稳当当的,谁知道转眼就被打发到了这样偏远的地方来”

      “老兄是前进士,只等了三年,可我明经及第已经等了整整五年了早知道如此,我还不如等足了七年换一个好地方的缺”

      “都别抱怨了,听说这次是政事堂诸位相国奉了圣命,一定要给云州都督府补齐了人,正好凭空多出来这么多官缺,不把咱们这些没权没势的补上,莫非还要让那些名门著姓的官家子弟去云州么?杜长史当初就是左迁,如今这位苗副使亦然,他们都如此,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一个进士几个明经如此哀叹,而那两个好容易在流外熬满了资历,却只得到云州来任录事的难兄难弟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则是连哭的心思都有了。

      中书省主书,门下省录事,这两个留给流外吏员出身官员的好缺弄不到,可何至于到这么偏远的地方来当一个录事?

      一番唉声叹气的同时,苗含液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去阻止他们。他自从开元八年入仕之后,就一直在京官任上,从未任过外职,哪怕父亲外放之后亦是如此。在父亲捎信时,他就知道,父亲竟是用某种交换条件让张说照拂他们,好在张说做得不露痕迹,哪怕罢相之后,也没有人来为难他。可朝中没人不好做官,他好容易进了门下省为左拾遗,谁知道杜暹就给了他一个没法抉择的任务。

      父亲左迁姚州刺史后,兄长的仕途比他还要艰难,他怎么能为自己不顾兄长?更何况,杜暹也并不是要让他对杜士仪如何,只要他将云州情形事无巨细上书禀报朝廷,仅此而已。

      他们这一科的同年中,韦礼为成都令,如今于得有声有色,张简业已升任雅州录事参军,虽为外官却都有相当的政绩,更不要说短短八年便已经第六任官的杜士仪。相形之下,他这八年中着实乏善可陈。可是,他此来云州,难道真的要做一个单单事事上书的挂名副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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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九十章 下马威


      不管心中是否甘心情愿,苗含液一行人还是来到了云州城下。

      三个月之前那场激战的痕迹,现如今已经大多数都看不见了。由于抢收了秋粮,杜士仪便组织空闲下来的民众青壮,再次加固加高了云州的四面城墙,而城门也同样经过了进一步修缮。而最最醒目的,却是那些悬于城头,在凛冽的寒风中显得分外可怖的一个个骷髅头。

      尽管现如今不少城中处决犯人之后,往往都会悬首旗杆以儆效尤。可在迎来徙居百姓的南门一口气挂了这么一排密密麻麻首级的景象,仍然分外骇人。今日前来上任的属官之中,二十五六岁身形瘦削的宋乃望便结结巴巴地说道:“这……杜长史就不怕人弹劾他滥杀么?云州城怎么会处决这么多人?”

      此话一出,原本在检查过所公验的一个士卒抬头看了一眼,旋即便笑了起来。

      “处决?云州都督府的一应政令,从上至下就没人敢阳奉阴违的,至于犯下杀头大罪的更是一个都没有,哪来那么多人可供处决?这是年初那批胆敢劫杀贵主的马贼,除了杜长史在那一夜诱杀的,其余首恶也在后来一一处决。这就觉得吓人了,想当初云州大捷之后,为了警告那些打云州主意的外夷,还有马贼之流,杜长史命将斩杀的贼人首级筑成京观摆设在四门,那才叫一个吓人呢足足上千颗脑袋,刚刚徙居到云州来的那些百姓无不是大气不敢吭一声现如今才刚刚挪到牛皮关去,运的时候也不知道多少人吓得不敢动弹。”这士卒一开口便是夸大其词,面上洋洋得意。

      京观

      统兵大将往往会用这一招来震慑敌人,但此举也往往会引来朝中御史弹劾,谁都没有想到,杜士仪一个三头及第的书生,竟然也会用这样狠辣的招数,甚至不在乎有损令名。只不过,这会儿竟然被区区城门守卒取笑,其他人自然都不愿意露出胆怯的心思。而那士卒在查验完了过所之后,知道这是来自长安到都督府上任的属官们,口气便客气了许多。

      “各位官人既是来都督府上任的,我让人带路就是。不过,今天杜长史到白登山去了,王司马未必在都督府,其他各曹参军应该总有人留守,不虞无人

      得知杜士仪今日竟然正好不在,苗含液心头竟是隐隐有些失望。众人之中以他为主,当下他微微颔首,其他人便跟着那领路的士卒进城。走在大街上,见四周欢声笑语不断,显然是腊月年关将近,云州景况渐好,百姓甚是安居乐业,原本还在暗自猜测云州究竟是怎样一个破败情形的人顿时暗自松了一口气。等到进了都督府所在的里坊,外头的喧嚣声音便仿佛潮水一般散去,纵有行人车马也无不屏气息声,以至于苗含液等人也不知不觉放缓了马速,压低了声

      这种沉肃,曾经上过金殿,进过三省六部的他们自然能够体会到,这种威压感本应该只有那些积威已久的官府才有,可云州都督府复置不到一年,竟然也能让人畏服如此,对于未来的上司,不少人心里都已经有了判断。因为云州偏远,苗含液并没有带妻室上任,其余人也多半只有婢妾随行,再加上还有人是从别的任上转调过来,并不和他们一路,即便如此,他们这一行六七十人,十余辆马车,行进在这街道上仍然显得分外扎眼。

      “去市易司,请往东北隅;去缉私署,西北隅;去公主府的,在西南面,大都督府则是在东南面。”

      十字街路口站着的一个差役一见苗含液等人面生,当即便出言指点了一句。直到引路的士卒上前和他说话,他才恍然大悟道:“原来是到都督府上任的官人们。早先都督府就已经满城张贴告示知会过了,没想到路上走了这么好些天。杜长史之前还说,年关将近,都督府忙不过来呢,这总算是有人手了”

      一个区区差役都能对他们的到来品头论足,众人都不知道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等到了都督府门前之后,见门前卫士分成两排按刀而立,一个个人在寒风中仿佛钉子似的一动不动,一股肃杀之气迎面而来,这些头前还轻视过云州是新置之地的人就更加小心翼翼了起来,哪怕卫士待他们不卑不亢,而且先遣人通报了进去,也没有人敢出言打岔。好在没等多久,内中一个少年便匆匆出来。

      “杜长史早上就去了白登山,王司马则是去了北城巡视新修的箭楼,各位参军暂时脱不开身,便由我来迎一迎各位。”陈宝儿扫了众人一眼,见他们都用端详审视的目光盯着自己,他便坦然拱了拱手道,“我年少不才,杜长史辟为宣抚司判官,兼都督府记室。得知朝中已经选定了都督府的属官之后,杜长史就已经命人腾出了一应屋舍,各位先行安顿,等杜长史回来再拜见不迟。”

      陈宝儿说着便唤来了随从,谈笑间于脆利落地便把众人的住处指认了出去。一回头见众人脚下未动,他的目光便落在了苗含液身上,想了想就含笑问道:“敢问这位可是前来云州任宣抚副使的上党苗六郎?”

      “正是。”苗含液因记室之名,陡然想起了这看似才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是何人,当即问道,“可是杜长史高足陈小郎君?”

      “是,见过苗副使。”陈宝儿不敢怠慢,再次躬身行礼,随即笑道,“杜长史吩咐过,苗副使一行来了之后,便让我带苗副使一行在都督府和云州城四处转转。还请苗副使先行到院子中安顿,我一会儿就来拜访。”

      这一路上,苗含液虽然自伤仕途不顺,但和这些刚刚入仕,甚至于不少在流外蹉跎多年,到手的第一个官缺却远在这云州的人相比,却已经算得上少年得志了。所以,他和其他人的交流并不算很多,只有进士及第的兵曹参军宋乃望,以及田曹参军张再水,和他还算略有些话说。此刻随着都督府的从人们分头领人去安顿,张再水便对苗含液低声说道:“杜长史看似周到,可咱们这些人不来,都督府也一样井井有条,未必就缺了咱们不可。”

      宋乃望之前在城门口露了怯,心里就更加不舒服了:“咱们虽则没带家眷,从人也不多,但这都督府才多大,都安顿在这儿,那该有多逼仄?”

      苗含液知道两人都是进士及第后经过漫长的守选方才谋到了这第一任官,要是其他的下都督府,这第一任就是各曹参军,算得上是高就了,可云州复置不久,整个云州也就只这一座云中县,百姓还没有军卒多,身为一年才几十个的金贵进士,自然心里有些不平衡。可是,他想到当初杜士仪受命前来云州上任的时候,马贼肆虐,外族虎视眈眈,而云州城口不足两千,田只有数千亩,可人家从正当红的中书省右补阙到这里来就任,却甘之如饴,便不太想和他们搭话。

      “杜长史应该自有道理,别光顾着说话,先安顿好了再说。”

      见苗含液说着就带了自己的从者和行李随人去了,宋乃望和张再水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兴阑珊。苗含液身为杜士仪的副手,都没计较什么,他们还能怎样?等到了各自的住处,发现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自己带来的人堪堪容纳得下,而且家具用具都预备好了,他们纵有怨气也稍稍平息了些。等到重新换了一身衣裳,外头传话说陈记室有请,众人自是复又来到了都督府的正堂前。

      此次来就任的是四曹参军,并一位录事一位参军事,剩下的属官尚未到任,陈宝儿却是带着他们先看了长史集议的正堂,然后却径直到各曹吏房转了一圈。发现吏员都已经配齐了,众人自是面色各异,而陈宝儿敏锐地看出了他们的心思,索性便解释道:“先前朝中委任了前头几位参军的时候,因城中人口渐多,政务繁忙,杜长史就已经吩咐把各曹吏缺补齐,由几位参军每人多领一曹,这就算是暂时度过了难关。如今既有各位前来,都督府方才是真正上了正轨。”

      “是啊是啊,如今终于有了帮手,我们也能透一口气了”随着这个大大咧咧的声音,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正是崔颢。他用挑衅的目光瞅了苗含液一眼,这才慢悠悠地说道,“云州从一穷二白起家,现如今已经度过了最难过的关卡,要说各位来上任正是碰上了好时候。否则碰见围城那当口,那才叫欲哭无泪呢……哎哟,这位不是苗六郎么?你也调任云州了?真巧啊”

      这厮是故意的

      崔颢在两京亦是名声赫赫,然而这名声不是好名声,而是风流薄幸的恶名声。所以,他这一番缠枪夹棒的话固然说得苗含液面色不悦,其他人更是脸上挂不住。而他那吊儿郎当的样子,又没有自报家门,宋乃望当即发作道:“苗六郎是云州宣抚司副使,我乃是云州都督府新任兵曹参军宋乃望,开元十三年进士,你是何人?”

      “小崔,别老是出口不饶人”此刻出言喝止打算反唇相讥的崔颢,稳步上前的正是王泠然。他随眼一瞟面色各异的众人,这才含笑说道,“在下云州功曹参军王泠然,开元五年进士,见过各位同僚。小崔是云州户曹参军,开元十一年进士。”

      开元五年和十一年的进士这应该算是前辈吧?

      相比崔颢的出言不逊,王泠然这一句话顿时把其他人一下子噎住了。而紧随其后,又有一个约摸四十面相豪爽的中年人大步而来。

      “这是咱们云州城的属官都到齐了?小崔和仲清既然都报了家门,那便轮到我了。我是云州司马王翰王子羽,景云二年进士。”

      这时候,方才有人陡然记起,云州这些属官之中,除却杜士仪征辟过一位处士,其他都是至少进士登科,甚至还登过制科的风流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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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九十一章 当头一棒


      王翰,景云二年进士,开元九年制科极言直谏科再次登科。

      郭荃,开元三年进士。

      王泠然,开元五年进士。

      崔颢,开元十年进士。

      加上杜士仪自己三头及第,小小一个刚刚复置的云州,竟是在眼下这些新属官上任之前,就有五人乃是进士登科。当然不可否认的是,在外人看来,他们都是在朝中不得志,于是被左迁的典型。而随着苗含液等人的到来,再加上宋乃望张再水,进士的行列立时被扩充到了八人。这样一个空前绝后的豪华阵容,就是在那些大州也颇为罕见,就不要说云州这种边陲之地了。

      所以,杜士仪还没回来,早一步回来的王翰便会同其他人,给了这帮心不甘情不愿到云州上任的新属官们一个下马威。苗含液见宋乃望和张再水一路上自矜进士金贵,瞧不起明经的两人,更瞧不起那些流外吏员出身的同僚,眼下却被王翰崔颢和王泠然等人噎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虽觉得他们尚未弄清楚状况便自取其辱,却还不得不为他们打圆场。

      “我们尚未抵达,都督府中的屋舍便都已经安排好了,实在是多谢各位周到。”

      “这是杜长史吩咐的,一来如今云中县廨尚未完工,县廨从县令以下都还没个影子,什么事都要都督府来出面,倘若住在别处,有什么事传信不方便。”郭荃不比崔颢攻击性强大,终究圆滑一些,此刻便担当起了解说的责任,“只不过都督府尚未完全完工,所以要委屈各位暂时住得逼仄一些。等到市易司和缉私署完全落成,吏舍就会全部迁过去,届时就算各位的家眷过来,也能住得宽敞了。”

      这话说得很委婉,宋乃望心气稍平,然而,张再水瞟了一眼陈宝儿,想到刚刚苗含液叫破了其人身份是杜士仪的弟子,而且看年纪不过十五六,杜士仪竟然征辟其为判官,和他们这些正经科场出身的同列,他不禁生出了深深的不忿,一时忘了刚刚才被人狠狠打击过,竟是又反唇相讥了一句。

      “这位陈小郎君听说是杜长史的弟子,瞧年纪尚不到弱冠,如此也可以征辟为判官,杜长史未免有些儿戏了吧?”

      他一面说,一面去看王翰等人,暗想这些人也和自己一样,千辛万苦方才进士及第,如今却要和一乡野小儿同列,必然是敢怒不敢言,自己一句话必然能引来众人共鸣。然而,陈宝儿的表情变化他还没看清楚,他自己却立刻成了众矢之的。

      “季珍是年不到弱冠,可他自从到了云州之后,整理文书,宣告政令,围城之日更是不辞辛苦,挨家挨户劝告出青壮,预备守城所需的沙袋,安抚民心,功不可没。张参军乍一到云州,寸功未立,却好意思自恃科场之能傲视于他,不嫌丢了我等身为进士金榜题名的脸”

      说这话的不是崔颢也不是王翰,而是当年最最傲气,曾经在玉真公主别馆的饮宴上挑衅杜士仪的王泠然

      见张再水登时脸上挂不下来,他却也不理会其人,冷冷地说道:“我从前年少轻狂时,也自以为做得好诗文,有些被人赞颂的名声,就有什么了不得,可入仕之后方才知道,些许文名在自荐时都未必能让人看得上,更不要说治理一地季珍有过目不忘之能,可他小小年纪最让人敬服的,却是肯踏踏实实做事做人”

      陈宝儿往日和王泠然交道固然打了不少,可总觉得对方淡淡的话很少,却没想到今日第一个为自己说话的竟然是他,一时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惶恐。可不等他开口,素来练达的郭荃竟也出言说道:“不错,若非杜长史不肯,我倒觉得,就是辟署季珍为一曹参军也尽可使得”

      崔颢眨了眨眼睛,仿佛没反应过来自己竟是连续被两个人抢了先,好一会儿才嘿然笑道:“仲清兄和郭兄说得好季珍虽年少,却比那些夸夸其谈的家伙可靠多了谁要是敢欺负他,我崔颢第一个不答应”

      作为原本云州都督府在杜士仪之下的第一人,王翰最后做了陈词总结:“各位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之际,还请不要大放厥词评判云州人事。要知道,这云州都督府从无到有,可都是别人的一番心血各位既没有见识过马贼肆虐,也没见识过粮荒之危,更没有见识过兵马围城。云州城便是区区一个童子,在最危难的时候都曾经帮大人去装过沙土,更不要说鞍前马后勤勤恳恳的季珍好了,还有的事情要做,别在这儿多耽误了,走走。”

      陈宝儿原本还惦记着杜士仪交托给自己的职责,可被王翰和崔颢一人抓了一只手,竟是无可奈何地被拖走了。至于王泠然和郭荃,也无心陪着有个二愣子的这些新同僚说话,一时间,众人竟是被于晾在了那儿。尤其是挑起了这一场事端的张再水,那脸色比最初吃瘪的宋乃望还要更难看。

      好半晌,张再水才憋出了几个字来:“欺人……欺人太甚,这官我当不下去了,大不了我辞官回长安”

      话音刚落,苗含液便淡淡地说道:“当年杜长史任成都令的时候,曾有县尉王铭刁难未果后挂冠而去,此后回京候选却杳无音信。如果张兄想要仿效那位王少府,敬请自便。我初到云州,还想四处看看,就不奉陪了。”

      张再水见苗含液略一拱手便拂袖而去,面色一时更加难看。可让他没想到的是,一路上和他还算谈得来的宋乃望也立刻溜之大吉,更不要说他此前根本瞧不上的其他几个人了。须臾,他就被孤零零地撂在了那儿,进进出出的吏员们也都对他避若蛇蝎。那一刻,他赫然进退两难,欲哭无泪。

      等杜士仪从白登山上把玉真公主金仙公主和司马承祯接到了固安公主的公主府,然后回到都督府的时候,便得知了今日新到任的那些人吃了个下马威的事,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他到云州上任,调来了郭荃,王翰和崔颢送上了门,而王泠然是此前就跟固安公主到云州的,有这些品行能力都不错的属官,他压根就没指望吏部还能再给自己派些能力出众的帮手来。毕竟,好事不可能他一个人占全了,候选官员的素质本来就是良莠不齐的。

      所以,崔颢添油加醋说是苗含液指使人和陈宝儿过不去,他压根没往心里去,换了一身便服进了书斋后,便命陈宝儿去请了苗含液来。甫一见面,看着这个曾经在省试、关试、制科上都交手过的老对手,他便笑了笑说:“苗六郎,久违了。”

      多少恩怨情仇,都仿佛融入了这“久违了”三字。苗含液想起自己当初曲江论战时自以为是的意气风发,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他很快回过神来,举手深深一揖道:“拜见杜长史。”

      “你我故交,不必多礼。”杜士仪可还清清楚楚记得自己当初受命跟着河南尹王怡到长安断那桩谋逆大案,结果因王怡铁了心要穷究,他让韦礼说动苗含液,假传苗延嗣口信,暂时缓住了王怡的往事。那次要不是苗含液识大体同意了,恐怕还有得麻烦。所以,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将苗含液搀扶了起来,因笑道,“此次能得苗六郎拾遗补缺,我何其有幸。”

      “我从未出外为官,见识浅薄,来云州本只是受命一一禀报,何来拾遗补缺之能。”苗含液索性当着明人不说暗话,直接把自己这个副使的职责给挑明了。见杜士仪面色如常,他把心一横,便直截了当地说道,“此前那位王户曹曾经说过,空有满腹经纶,根本治理不好一地,我惭愧得很,亦是只有纸上谈兵之能。只希望杜长史看在我们同年登科的份上,如有我力所能及的事,尽管吩咐。我不想蹉跎此行,浪费了大好机会”

      这话若能让苗延嗣那老狐狸听听就好了

      杜士仪暗自腹诽,却很高兴苗含液摆出的态度。脑筋一转,他便直言不讳地说道:“你既然如此说,那我与你看一物。”

      见杜士仪从架子上取下来一卷地图,随即到案上摊开,苗含液不禁好奇地站起身去打量,却发现是一卷详尽的云州地理图,除却邻近各州之外,而且还囊括了河北道的幽州和河东道太原,其中,几条河道上赫然画了重重的红线。

      “想来你进入云州之后也发现了,陆路尽管已经设了旅舍以及驿站,但仍然荒凉。如今云州兵多民少,供给吃力,我本有心上书,请在兵多民少的边地,行开中之法,即请商人输粮,以此来用优惠价抵扣茶引,但此事牵连重大,还得等我再细细思量而定。可若只是单单云州,倘若能够疏通御河,使其直通桑于河,到幽州的水路就能贯通,如此云州互市所得可以到幽州乃至于江南,而江南的粮食也可以源源不绝到云州。这才是云州真正的命脉”

      苗含液细细查看,最终抬起了头:“杜长史的意思是……”

      “苗氏发源自潞州上党,本河东望族,可愿襄助此事否?”杜士仪见苗含液露出了踌躇之色,他就爽朗地笑道,“你不用急,如今入冬,也不适合经营此事,就算你不愿意惊动家里,也可以自己掺和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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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九十二章 再得贵子,筹谋外任


      开元十六年的年末,整个长安城都沉浸在一片盛世祥和的气氛之中。\biXiAGe\请记住本站的网址:。尽管河陇战事一度在王君鼍身死之后引来了各种各样的恐慌,但随着萧嵩上任,吐蕃损兵折将,丢盔弃甲,甚至丢了好几个最最要紧的重镇。而因为这样的赫赫战功,萧嵩最终一举荣登兵部尚书宝座,回朝拜相,成为了出将入相的又一人,而王忠嗣则是从云州一回来,就被天子派去了河陇。

      至于突厥也在九十九泉定居的三部贸然攻打云州的事情上表现了最大的诚意,毗伽可汗不但再次派遣梅禄啜到长安来谢罪朝贡,而且派人晓谕各部,不得收留三部余孽,并将自己俘获的三部族民解送长安,而李隆基自是大度,吩咐把人安置于河西一带。

      而领兵出征广东的杨思勖也同样是大获全胜。他在一路追击陈行范等人时,数仗斩首达到了整整六万,筑起的京观让蛮夷无不噤若寒蝉。再加上他生剥人面皮,甚至用刀剥去俘虏头皮等等毒辣手段,更是让他的名声在岭南可止小儿夜啼。就连临时调拨到他手下的将校,在其面前奏事时也是凛凛然不敢抬头,以至于杨思勖凯旋回朝之际,屡有御史弹劾,可他坐拥天子宠信,自是不伤分毫。

      而这种纷杂的朝廷事务,崔俭玄只是当成耳边风似的听过就算了。腊月里的他,最最关心的不是别的,而是妻子何时生产,每日里到官廨点卯也都是心不在焉。他尽管秩位不高,但马球赛一年一度,天子又常常会兴之所至带着皇族亲贵子弟亲自下场和优胜者对战,所以这个位子炙手可热。可他和窦锷姜度交好,后两者都是颇得天子之心的亲贵,再加上他看着大大咧咧,其实并不傻,想要撼动他这位置的人不少,可几乎没一个好下场。

      这天他照旧捱到了中午便匆忙从官廨出来,可却在门外和王缙撞了个正着,一时奇道:“你这御史台的大忙人跑来这里于什么?”

      “还不是因为内兄你。”崔俭玄虽然男生女相,性子又粗疏,可最喜欢别人把他当成兄长,王缙知道他这脾气,因而也乐得多敬称两声让他高兴高兴。这会儿一声内兄出口,他就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得到消息,说是内兄你要升官了。/bIXIAGE/”

      “我?”崔俭玄有些纳闷地指着自己的鼻子,确定王缙不是在开玩笑,他方才狐疑地说道,“我那职官本就是好听而已,外人都叫一声马球参军,再说又没多少功劳苦劳,升到哪儿去?要是碰到个严苛上司,我还不如继续领着这职司清闲呢”

      “自然是有缘故的。”王缙充分吸取了兄长当年只注重名声,而对于官场人际以及消息网络完全不重视的教训丨这几年结交的人比杜士仪还要广阔,在宫中也颇下了些功夫,此刻便压低了声音道,“因为寿王对马球赛的事颇有兴致。”

      “这是什么意思?”崔俭玄本能地问了一句,随即就恍然大悟,一时忿然道,“他堂堂一个皇子,竟然想来摘桃子?”

      王缙见崔俭玄气得一张俊脸发白,连忙将其拉到了一边。见四下无人,他便低声说道:“马球赛所得的钱财他倒无所谓,但其中涌出的俊杰之才,他却不可能看不见。不但是他,太子殿下其实也有些意动,但因为陛下盯得太紧,故而只能忍着。都到了这份上,你升官之后功成身退,总比继续被人觊觎的好

      “真该死”崔俭玄一时极其恼火,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涩声说道,“横竖当初我出头挑这件事,也是因为杜十九的话,他既然去了云州,想要招揽谁就能招揽谁,这马球赛谁看中我撂挑子就是了”

      王缙敏锐地听出了其中的言下之意。这么说来,崔俭玄一直管着这日进斗金而且又是一条仕进捷径的马球赛,竟然是因为杜士仪的建议,而且听起来,仿佛还为杜士仪招揽人才提供了方便?可这些年马球赛上那些最出色的,无论官家子弟还是平民,都被招揽进了军中啊虽然想不明白,但他自然不会傻到继续追问,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道:“你想得明白就好,我就生怕到时候万一消息突然,你一时想不开。”

      “哼,我又不像你这官迷”崔俭玄没好气地反讽了一句,突然抬起手来拍了拍王缙的肩膀,“我回去看十三娘了。你小子也努力些,杜十九都总算要有后了,你才一个儿子,得好好抓紧要是你敢对九娘不好,看我不揍你一顿

      见崔俭玄说完话风风火火地就上马走了,王缙不禁哑然失笑。他一直想不明白,杜士仪这么个心思缜密的人,怎么偏偏和大大咧咧的崔俭玄处得最好,甚至还把唯一的妹妹许配给了他。如今他算是想明白了,心思简单也有简单的好处,因为只要认准的东西就不会改变念头,最是值得信赖

      这些天崔俭玄每日都回来得早,当他匆匆到了平康坊崔宅的时候,门上门卒只来得及叫了一声十一郎,就只见其下马后一阵风似的从身边疾步过去,不消一会儿就没影了,那门卒到了嘴边的话竟是来不及说,只能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十一郎也太心急了,我还想告诉他,稳婆已经来了……”

      不过,崔俭玄还是很快就得知了妻子发动,稳婆已经赶到了的消息。尽管这些天他早就准备着此事,杜十三娘也已经是第三胎了,可他仍是忍不住心头忧切,习惯性的拔腿就往产房跑,结果在院子大门口被门神似的等在那儿的崔五娘给堵了个正着。

      “阿姊……”

      “阿娘已经在里头了,你给我老老实实等着,别添乱”崔五娘故意板了一张脸,见崔俭玄踮脚往里头张望,她连忙吩咐婢女都上来堵着,这才无可奈何地说道,“都说了没事,十三娘又不是第一回,阿娘先后生了咱们,对这种事也最有经验,你给我老老实实在外头等着。”

      “阿姊”崔俭玄恨不得打躬作揖求崔五娘放自己进去,可好话说了一箩筐,崔五娘和婢女们就是不让路,他几乎着急得想要找梯子翻墙。可就在这时候,就只听里头传来了一声响亮的婴啼,他先是为之一愣,紧跟着,他窥见崔五娘主仆几个仿佛也为之失神,立刻瞅准空子窜了进去。快到产房门口时,他险些和抱着一个襁褓出来的母亲撞了个正着。

      “啊……阿娘”

      “这么大人了,还这么冒失”赵国夫人李氏见崔俭玄急不可耐地探头过来要看襁褓中的孩子,便索性将其递了过去,等到再次当了父亲的崔俭玄喜滋滋地把孩子抱了过去,她方才说道,“这回又是个儿子,而且生得顺顺当当,几乎没让十三娘吃什么苦头。这次杜十九郎估摸着很快要当阿爷了,你这名字就自己起吧,哪有老是把给孩子起名的大事让给舅舅的?”

      “这个……阿娘说的是。”崔俭玄想想杜士仪在云州主政一方,这不多时也要当父亲了,只得点了点头,可随即就皱着眉头苦恼了起来。经史之类的东西,考过明经他就扔了好些,现如今固然还记得清楚一些要紧的,可要从中找美好的字眼给孩子起名,这就有些头疼了,少不得要回书斋翻几本书……不,是翻一堆书。他自己给儿子起的名字,总得比杜士仪取得更好才行

      膝下已经有两男一女的杜十三娘,在崔家媳妇当中的日子,可以算是最好过的。因此,当丈夫甚至不管不顾她在坐蓐,硬是抱着儿子进来看她的时候,她固然无奈,心中也满溢着柔情。接过自己的第二个儿子好好端详了一会儿,她见崔俭玄踌躇着仿佛有话要说,便笑着让婢女们先下去,这才问道:“又有什么话非得现在说?”

      “十三娘,今天我遇见夏卿,他对我说了一件事。”将王缙的话原原本本转告了杜十三娘,崔俭玄就懊丧地说道,“要是杜十九在长安,是他管着这件事,必定不会任由别人这么算计他”

      “就算是阿兄,在马球赛的事情上,也不见得比你做得更好。”杜十三娘抬手摩挲着崔俭玄的面颊,柔声说道,“阿兄如果知道有人觊觎这个,一定也会让你放手的。就和你对夏卿说的那样,阿兄如今独当一面,要招揽什么人才没有?倒是你,一直让你这个最爱自由的呆在京城,太憋屈了。十一郎,如今是别人想让你放手,如果你有想去的地方,大可提早放出风声。”

      “我当然想去云州”崔俭玄想也不想嚷嚷了一声,随即就唉声叹气道,“不过想也知道不可能,杜十九把王六他们都拐带去了,要真是我这个妹夫也去,别人肯定会揪住不放……不过,至少我们可以离杜十九近一些,这样你有空也可以去看看他”

      他素来是说什么就做的人,把孩子复又塞回杜十三娘手中,竟是一阵风似的出去了,好一会儿方才气喘吁吁地又闯了进来,却是在妻子面前摊开了地图。他在上头指指点点好一会儿,这才抬起头说道:“要不,去朔州,抑或是蔚州?那里紧挨着云州,最方便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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